2013年7月29日

雨之都之四

雨之都之四


「無法理解。

怎麼樣都無法理解。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我的腦袋無法停止轉動?」




耳邊發出陣陣的齒輪聲,咖拉咖拉的從Q的右耳刺竄。她矇住耳朵,想要回到一切的開端,那個自己從不曾出現過的世界。


「這次我哭不出來。
眼淚如何就是無法流出來。

好想逃跑。

好想逃到什麼人都沒有的世界。」


也許到了那裡一切就都沒事了。一切都會很好,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放在正確的位置。

Q閉上雙眼,讓黑暗盡情的吞蝕自己。在那個時間上,我們到底活著為了什麼?


「無法理解,

我不管怎麼樣都不懂。

為什麼呢?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感受痛苦而活的嗎?」

失去的和將要失去的形成了兩條XY軸,在某個支點上相會。無限延伸看不見盡頭的遠方,一小戳的火苗正在這片草原上燃燒着。





*

那是第一次Q感覺到那種錐心之痛,那是一個10歲的夏天,一個離別的季節。

「為什麼要走?」Q問着那背脊寬廣的男人,那黑影在自己的面前,背著陽光。

「再也不會回來了嗎?」Q又問。

那黑影摸了摸她的臉,手掌的溫度從她的臉頰緩緩流過整個身體。

「去了上面之後,我一有機會就會回來。」那男人說,接著給了Q一個吻。

校園的木棉花正隨意飄揚在空氣當中,那一年Q從高中畢業。

「去了上面就不會回來了。」Q任性地說。

「會的!再怎麼樣都要回來看我的女兒。」Q的父親說著。

「可是母親說上去之後的人都不會想要再回來了。」Q說。

「放心!只要我一賺到錢,一定會把你們都接上來。」

「你保證?」

「我保證。」父親微笑的說。

那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遠處,大樓的陰影像是巨大的手,將整個陰暗的城市遮住。那夕陽的遠方有著電腦模擬出來的橘色雲朵,四個角落微微的偏紫,還有幾隻黑色的鳥飛向未知的地方。那是電腦說最美好的夕陽,一切都經過精密的計算和演練作成。顏色,大小,位置,全都有如一部老舊的西部片,庸俗有些可笑。

但如此奇妙的人類,往往才會發現這種東西最讓人心痛。


*

「你又要離開了嗎?」Q說。

「恩,這次只有一天的休假。」父親說。

「我不想你走。」

父親微笑了笑摸摸Q的頭。「我會再回來的。」

「你答應我?」

「恩。」她的父親給她的額頭一個吻。

我們在找尋什麼?

是什麼東西讓我們就算感到痛苦也不願意放棄這個牽絆?

是愛嗎?

那是什麼?




只有十歲的Q無法理解。







想要用力的踢一踢自己的屁股,好好的清醒過來。是否我們如此活著,就是為了要理解這些東西呢?








「父親一定得要在水管上工作嗎?」Q不捨地問。

「當然阿,因為這樣才能賺錢給你和媽媽過好日子阿!」父親說。

「那麼吉他呢?」Q問。

「吉他等我賺到錢之後就可以盡情地彈拉!到時候買一把給Q,跟Q一起彈!」

「好!我要!」Q開心地笑了。

父親雙手捧著Q的臉,那十歲的身體要經歷的太多。

「我去去就回來!」父親說。















「恩!」Q笑,眼睛眯的直直一條地。





*

為了快樂而活的嗎?

我。

為了悲傷而活的嗎?

我。

為了憤怒而活的嗎?

我。




我。



我。


我為何無法感覺任何事情了?










去哪裡?
去了哪裡??








情緒翻轉,然後不斷地起伏和降落。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必須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這一切太多了!自己想要擁有的太多了!



太多了嗎?




太多了嗎?



就算這樣也算是自私嗎?

*


「父親。」

「父親還沒回來。」

「父親正在彈吉他。」

「Q也有一把粉紅色的木頭吉他。」

Q夢見了父親,他在夢裡就跟Q一起彈着吉他。Q的吉他是粉紅色的,上面還有一朵夏威夷的小黃花,父親的木吉他上有著Q的名字,他說這把吉他就是她。

「好好聽的音樂。」

「“高掛的月亮在遙遠的地方

不見邊際的海洋的最深處

嘿阿!嘿阿!

嘿阿!嘿阿!

嘿阿!嘿阿!

嘿阿!嘿阿!…………………“」

「“高掛的月亮在遙遠的地方

不見邊際的海洋的最深處

嘿阿!嘿阿!

嘿阿!嘿阿!

我的神明阿!請幫助我將所有的痛苦拿走!

好讓我能夠抬頭看見那希望之光。“」



那首歌謠唱的悲傷,好像所有的光景都將在那一瞬間崩潰。但是夢裡的父親笑著,張大嘴的笑着。那歌聲悲傷,與所有的一切都不協調。Q無法再次感覺喜悅,這是一場無法醒來的惡夢。






「父親,我好害怕。」

「別害怕,別放棄。」父親說。

「父親,我好懦弱。」

「別去拒絕那樣的感覺,讓他在你的身體裡。」父親說。

「但是我不想要失去。」Q啜泣。

父親摸摸Q的頭。「每個人都會失去。」

Q抬起頭看著那背光的影子,一時之間忘卻了父親的模樣。

「有一天Q會理解這一切。」父親微笑。

「一切?」

「恩!這一切,這個世界,人類,還有那些喜悅的事。」父親說。



「恩。」






「你會長大,然後學會不將自己完全投入。你會變得理性,變得比你想象的還要殘忍。」

「你會開始懷疑自己,懷疑這一切,然後變得更加冷酷。」



「但這個殘忍是為了保護自己,在不傷害到任何人的前提下。」




「然後呢?」Q問。




「然後你會了解這世界的真理,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宇宙裡頭。」父親在夢裡指著天空劃了一個大圈,那圈裡什麼都沒有,連弧線都沒有。

「我就在這個宇宙當中。」父親最後如此說著。





*

周圍的鄰居聚集在Q的家中,房間裡頭傳來陣陣的啜泣聲。母親穿著着黑色的喪服顯得有些削瘦,肩膀鬆垮垮的撐不起上衣。喪禮上躺著的是用白布蓋住的父親,父親的身體已經不再動作,只剩下僵硬的香水味道在空氣中。她無法理解,完全不能。只是覺得害怕,害怕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反應。濃濃的線香味充斥在整個屋子,那味道嗆鼻,讓Q好不舒服。

「母親,父親再也不會醒來了嗎?」

母親哭泣着,大滴大滴的眼淚沾溼了她的圍裙。那哭聲殘忍,有如一切都要被撕裂一般。那一瞬間Q也流出了眼淚,但是那行淚水充滿了疑惑。

「母親…..

母親沒有聽見。

「母親…..

母親還是沒有聽見。





母親




失去是什麼?





什麼又是失去?




是不是在擁有之後就會失去呢?
















還是不管你擁有什麼,我們都終將消逝?


















那我可不可以再也不擁有任何東西?










如此一來,是不是就沒有失去的存在了呢?








「你的父親失敗了,從頂樓的清理管掉了下來。我們很抱歉。」身穿黑西裝的政府官員蹲了下來對著Q說。

「失敗?」Q那時15歲。

「是的,他失敗了。作為一個公民。」

什麼又是失敗?

成功又能得到什麼?

「我們很抱歉。」那黑衣男又說了一遍。



我手心緊握的是空洞的,無法理解的。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懷疑讓人窒息,懷疑這一切,這一切虛假與美好。



「美好?」Q問。

「?美好什麼?」那位黑西裝的男人聽不懂Q在說些什麼。



怨恨充滿了她的身體,好像五月的焚風將一切都燒盡。她不懂,為什麼這個世間會有如此痛苦的事情?

如果神將我們創造了出來,又為什麼要我們受苦呢?

那濃到化不開情感愁說愁,身體出現了一個洞,一個大洞。



「你的父親在最後依然要拯救另一個一起工作的小女孩,壯烈犧牲了。」黑衣男說。




那我呢?





「那個小女孩沒有大礙,目前已經脫離危險。」




那我呢?






「你的父親是個英雄,雖然身為公民的身份失敗了,但他最後卻拯救了一條生命。」





那我呢?








誰又來拯救我?





誰又要來拯救我?











誰?











誰都好。


*

「你會長大,然後學會不將自己完全投入。你會變得理性,變得比你想象的還要殘忍。」

「你會開始懷疑自己,懷疑這一切,然後變得更加冷酷。」



「但這個殘忍是為了保護自己,在不傷害到任何人的前提下。」




「然後呢?」Q問。




「然後你會了解這世界的真理,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宇宙裡頭。」父親在夢裡指著天空劃了一個大圈,那圈裡什麼都沒有,連弧線都沒有。

「我就在這個宇宙當中。」父親最後如此說著。

夕陽西下,北邊吹來陣陣冷風。

(待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