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都 之二

雨之都 之二

「我是為了快樂而活的。」Ｑ如此回答了Ｅ，她的表情瞬間變得迷人。Ｅ對於那種找到自己生存之道的人特別感到興趣。

「你又是為了什麼而活？」Ｑ反問着Ｅ，但那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卻在此刻起了一點點變化。

「我是為了活著而活的。」Ｅ勉強的擠出了這句話，說出的同時，自己卻沒有感覺到當時回答夢娜的那股自信了。

「為了活著而活？那是什麼？」Ｑ一臉不解。

Ｅ往遠處看去，那些工人都還在等待通水閘打開的時間，似乎某根螺絲有些鬆脫了，所以一群人在那裡吵吵鬧鬧的。老前輩仍在喝酒，但現在的他，最好不要太靠近。

「喂！我在跟你講話。」Ｑ又說。

他從來都不喜歡被逼問的感覺，他不喜歡，從不喜歡。

「就是活著。」Ｅ如此回答。

「就是活著？那就是說只要可以呼吸，怎麼樣都可以囉？」Ｑ問。

只要可以呼吸就是活著嗎？那麼我與夢娜又有神麼不同？

有何不同嗎？

「恩。」Ｅ做出結論。

「誒～～～」Ｑ一臉也奇怪的看著Ｅ，一點也搞不懂Ｅ在想什麼的表情。

「那不想跟別人有親密的接觸嗎？」

Ｅ搖搖頭，然後把自己身上的裝備又整理了一遍。

「那你也不想跟我去吃吧？」Ｑ問。

「吃？」

「吃飯阿，傻子！」Ｑ拍了一下Ｅ的頭。

Ｅ頓了一下，接著還是又搖了搖頭。

「但是我不管，你就是要跟我去吃飯。」Ｑ說。

Ｅ一臉莫名其妙。

「因為我是為了快樂而活的，只要能讓我快樂的事情，其餘的我都不在乎。」Ｑ說完對著Ｅ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接著她將鎖扣放開，人就這麼盪到了開水閘口。

為了快樂而活？為什麼如此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我的腦中卻感到些許的不對勁呢？是因為我感到羨慕嗎？

「當然不是。」夢娜在Ｅ的耳邊說。

那是因為我還想要的更多嗎？

「不只快樂？」夢娜問。

不只快樂嗎？是否這已經超越了貪婪？

「沒有人在審判你。」夢娜說。

是嗎？

「那片天空所在的世界沒有對錯。」夢娜的鼻子舉得高高的往天空方向。

是嗎？

「一切都將消失，只剩下直覺。」夢娜最後說了這句。

直……直覺？

恩，好吧！Ｑ如此想著。

*

「記得！千萬不要拿任何貴重物品！尤其是錢，我們絕對不能動。」老前輩再三叮嚀，就一個喝得爛醉的人來說，他還算是相當清醒。

「Ｑ！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見！」那老前輩又說，這次語氣有一半是用吼的。

「有拉有拉！只不過是拿了個燭台而已，有這麼嚴重嗎？」

「我偷東西這麼久，就是因為只拿一些能夠維持溫飽的食物才能不被拆穿到現在。這是一種藝術你懂嗎？跟做人一樣，不能太超過，但該拿的還是要拿。」老前輩說著，滿嘴的酒氣全都吐在Ｅ的臉上。

這位老前輩老是愛說一些大道理，說實話，Ｅ有些受不了這種人。

Ｑ沒有理會她的對Ｅ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裡頭多了一些特別的東西。Ｅ在那瞬間感受到，但在心中卻不願意也不確定自己的解讀是否正確。

「你又為何而活？」夢娜的聲音在Ｅ的耳邊響起。

水管的通道相當的長，裡頭除了大量的泥沙堆積外，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殘骸。通道的大小約莫四個人大，兩側有螺旋狀的轉輪引導水位的流動。水位流動就能造成些微的動力，也就是說，從雨水進入管線當中後，電力就已經開始累積。接著到達了分水口又會有另一個機器處理電力，形成一個輪迴的電力圈。管線內的轉輪電力足夠供給分水口發電的動能，聽說這是當初設計這個裝置的人也沒想到的。

「Ａ組往這邊走，Ｂ組往右邊。剩下的菜鳥把電力圈檢查一遍。」老前輩對著大伍人馬吼著，然後轉過頭對著Ｅ小聲說著「跟緊一點，不要被菜鳥發現了。」

Ｅ只能傻傻地跟著走，反正每一次老前輩都會把一切搞定。

「你走在最前面！」那個老前輩指著Ｑ。「這次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Ｑ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Ａ組的最前頭，一邊走還一邊拉著Ｅ往前。

Ｅ仍舊不確定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是否正在發生，如果是，那麼自己的反應是什麼？

「走了！！」老前輩從最後頭喊著。

Ａ組的成員總共有四人，除了Ｑ，Ｅ，還有前輩外，還有另一個看起來體弱多病的年輕人。Ｅ從沒看過這個年輕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前輩會把他拉近Ａ組。隊伍的排列由Ｑ最先，再來是Ｅ，那個年輕人，最後才是老前輩。Ｑ在Ｅ的前面要負責先將電閘上的泥巴清掉，後面的人才能往前修理。每個人都有一個工作，像是工廠一樣的一個一個清理維修。

「Ｅ，你好。我叫做Ｏ，他們都叫我老鼠。」老鼠說。

「你好，我該叫你Ｏ還是老鼠？」Ｅ問。

「老鼠好了，雖然我還跟你不太熟。」老鼠說。

「是因為你的外型嗎？」Ｅ又問。

「你說綽號？喔，不，是因為我的工作跟老鼠有關。」老鼠回答，表情有些尷尬。

「你還有個工作？」

老鼠點了點頭「老實說是因為快要失業了，所以才來這裡打工。」

「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負責飼養實驗室要用的白老鼠。」老鼠說。

「這種東西也要飼養？」Ｅ變得對他有些興趣。

「當然！不僅是要讓老鼠保持健康，對於體能也要訓練。」

「人類真是相當自私的生物阿～」Ｅ稍稍感嘆地說。

「抱歉，你說什麼？」老鼠問。

「喔，不，沒什麼。」

「別顧著聊天，手上清理完的泥巴趕快處理！Ｅ你的分解器還不夠快！」老前輩在後面吼著，Ｅ猜那酒壺裡頭的酒大概已經喝光了吧！？

Ｅ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將由Ｑ從蓄電閘清出來的泥土放進分解器當中先分解一遍，這個分解器大概是一臺盤帶式錄音機的大小，在上頭的插孔上有連接到Ｅ手上的收集管，也同時連結到後頭老鼠的集取箱上。分解器會將泥土分解一遍，將裡頭的電力吸收，分解後的廢料會進入老鼠的集取箱，廢料會在集取箱中不斷壓縮，然後最後變成只有米粒大小的石子。這個過程必須一分不差地接受，不然只要在哪一個過程稍稍慢一點，後面的分解或收集就會不平均。不平均得下場就是沒過多久廢料就會如同千斤一般重了。

「Ｅ，我建議你可以把分解器上的波型轉變成圓形波，這樣電力比較不會一次爆衝。」老鼠說。

Ｅ搬動了一下盤帶上方的切換鈕，原本發出轟隆聲的機器變得緩和許多。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這個工作？」Ｅ問。

「是阿，哈哈，但我這個人比較笨，所以來之前做了點研究。」老鼠不好意思地說。

Ｅ心想，這個人真是反常，認真到有點傻乎乎的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Ｅ對著老鼠說。

「當然，請問。」老鼠一邊推拉著集取器上的滑桿和旋鈕，一邊不斷快速的推動在正中間的主滑軸。看到這幕的Ｑ感到更加好奇，原本想問的問題也變得更想問了。

「老鼠，」

「？」老鼠抬起頭停了一下。

「你是為了什麼活著的？」

*

「我是為何而活？」老鼠對著Ｅ一臉疑惑，他搞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卻被這個問題給吸引住了。

對於一般人來說飼養實驗鼠這種事情可能算是相當低俗的工作，正常人是不會想把它當作什麼太正經的工作做的。但老鼠不一樣，對於他來說，這是個完美的工作，而且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夠飼養這些白老鼠一輩子。

「因為那些老鼠的邏輯很簡單，你付出多少就能回收多少。」老鼠對著Ｅ說。

「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意外，在那個世界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被計算出來的。吃的量，運動的量，然後還有實驗的結果。」老鼠說。「當然在真正測試的時候會有實驗失敗的經驗，但那並不是我管理的部分。」

Ｅ從沒看過一個人會討論老鼠討論的如此津津樂道。

「換句話來講，在那個世界只要依照著某種規則，一切都會依照自己所想的方向前進。因此，那個世界變得可以控置與操弄，科學實驗的基礎大概就是這樣吧？你先將某些因素確定，然後不確定因素變少，你能預測的成功率就會增加。」老鼠又說。

「那不是很無趣嗎？」Ｅ忍不住問。

「怎麼會！？」老鼠的臉此刻抽動了一下。「如果你是操弄那些規則的人就絕對不會無聊了！」他神彩奕奕的表情讓Ｅ百思不得其解。

「想像你在那個世界裡，所有的東西都必須依賴你，他們無力反抗，因為所有的資源都被你掌控了。」老鼠說。

「所以他是個野心家阿。」夢娜在Ｅ的腦海裡說。

「不，不過是個還沒社會化的死小鬼而已。」Ｅ小聲地在腦子裡回答。

「你們別顧著聊天！機器也要動阿！」Ｑ在前方對著後頭吼著，臉上早已沾滿噴出的泥巴。

Ｅ沒有理會，他現在對於老鼠這個人有相當大的興趣。

「你照顧實驗鼠多久了？」Ｅ問。

「大概有好幾年了，算一算十年應該也有了！」老鼠說。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嗜好嗎？」

老鼠搖搖頭。

「我冒昧問一句，請問你那麼喜歡飼養老鼠，為什麼不自己在家養就好？這樣能控制的東西不就又更多了？」Ｅ問。

老鼠思考了一下。「Ｅ先生，您認為自由是什麼呢？」

「自由嗎？」Ｅ想了想。「大概就是能夠隨心所欲吧！」

「錯！！！」老鼠強硬地回答。

「？」

「你所謂的自由是一種虛假的概念，只要活在這世界上，就沒有所謂的自由了。我們必須顧及到許多我們不想顧及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太多了，多到將自由的意義消滅。」老鼠說。

「你是說沒有自由？」

「是的，把自由挂在嘴邊的人都並沒有自由。」

「那你擁有自由嗎？」Ｅ問。

老鼠想了想。「並沒有，我想我是最不自由的人了吧！」

「我對於飼養老鼠這件事情已經將我所有的自由給剝奪，但我樂在其中，如此也就可以被容忍活著沒有自由了。」老鼠說著，接著他把旋鈕轉開，然後指了指Ｅ的機器要他一邊動作。

「Ｅ先生稍早問我的問題，關於我是為了什麼而活的這個問題，我想我能回答。」老鼠說。「但這個問題有一個盲點，人並不是單純的為了什麼事情而活的，那麼我想問問Ｅ先生的答案是什麼？」

「我想我是為了活著而活的，但我不確定。」

「沒錯阿！就是這種不確定感阿！人對於“活”這個字太過於認真了！就算不好好活著那有怎麼樣？而怎麼樣有叫好好活著？」

「這是沒有答案的吧。」Ｅ回答。

「是阿！那麼也就代表沒有所謂好好活著的這件事情拉！我們生，然後終將死去，所謂的“活著”這件事情只不過非常短暫而已。」老鼠說。

Ｅ苦笑了笑，「似乎有些消極阿！」他說。

老鼠指了指Ｅ沾滿爛泥巴的臉笑著「這也沒有積極到哪去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