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1日

在雲上


在雲上

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就是所謂的快樂嗎?U如此問着自己。

在前一天晚上他從三樓樓梯間重重地摔到了一樓,然後意識昏迷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他不斷地做夢,什麼奇怪的夢都夢到了。他夢見了小時候自己走在通往學校路上的記憶,還有為了和同學變成朋友偷偷翻牆到校外偷抽煙的往事。他還夢見了以前雜貨店賣的那種紅色肉乾,夢裡的他吃得津津有味,滿嘴通紅。

「這樣子生活是不行的,你一點目標都沒有。」Q對著U說著,她表情嚴肅,一臉教訓人的模樣。

「工作也不穩定,生活也顛三倒四,你到底想要幹嘛?」Q生氣地說著,U不知道她在氣什麼,他從來不知道。

「你應該好好找一個工作,然後存些錢,我知道你們這一代都不想結婚,但也該有些存款吧!?」Q又說。

U只是默默地喝著苦澀的咖啡,他不喜歡喝咖啡,但是Q自作主張地幫他點了。


我不想結婚嗎?我們這一代?


U思索了一番,然後又倒了一包代糖進去杯子裡。


我們這一代是什麼?跟結婚有關係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但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這杯咖啡苦澀。U自己下了這個結論。

將外套穿了起來,店內的冷氣開得有點太強。現在已經是五月中,外頭正下着斗大的梅雨。他突然想起自己晾在外頭的衣服還沒有收起來,但想想,現在去煩惱也於事無補。Q仍在U的面前口若懸河的不斷說教著,U沒有在聽,連附和的表情都沒給。他看著那深黑色的咖啡杯裡頭,杯子裡頭突然捲起了一陣漩渦。

漩渦裡面是一張女人的臉,U看著那女人,莫名的對著自己笑着。

「哈摟!」U說了出聲,出聲的同時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女人當然沒有回話,她就在咖啡杯裡,默默對著U笑著。

「哈摟!」U又說了一遍。

那女人依然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然後漸漸表情變得模糊。

U又用力的用湯匙攪了攪,一點點的深咖啡色的液體漏了出來。那個女人沒有出現,再也沒有。

*

「人生就是為了不斷前進而活的。」在課堂上名為“小說的哲學“這門課的老師如此說著。這週他們討論到契可夫,是U非常喜歡的小說家。雖然對於他所描寫的世界並不太能理解,但是從那些文字背後所透露出的含意自己卻相當喜歡。

「契可夫的文字相當精準,對於描寫人性上非常厲害。好!同學們,我們接下來分組討論。」老師如此說。

U將座位轉了過去面對Q,他們兩人總是被分到同一組。

「你有聽見那老頭說的話嗎?真無聊!」Q對著U說。

「契可夫讓我想到夏目漱石。」U說。

「根本就不一樣,你腦袋有沒有問題阿?!」Q嘲笑着。

「真的嗎?我認為他們兩個人都過著一樣的生活。」

「一樣的生活?」

「恩。起床之後去吃早餐,然後開始寫作到中午。下午可能到街道上散步,然後晚上回家。」U說。

「契可夫可是當過苦悶的報社記者欸!」

「對啊,但是應該他還是相當悠閒地過日子。」

Q一臉不削的表情。

「是真的,內心越是鑽牛角尖的人往往外在特別平靜。」U說。

「所以你是說夏目漱石跟契可夫都是鑽牛角尖的人嗎?」Q問。

「所有好的作家都是。」U說。

Q此時想到的是那個在飛機上推不開門的禿頭男子,還有身旁一直盯著自己屁股看的噁心男人。

「你怎麼不說話?」U看Q沒有回答的問。

Q笑瞇瞇的搖搖頭,那個笑容很標準,幾乎沒有失誤。


「各位乘客,歡迎搭乘。首先我們要先歡迎白金卡,黃金卡,白銀卡的旅客。
我們今天飛往的目的地是芭梨島,飛行時間是五小時,請在紅燈消失前不要拉開自己的安全帶。我們之後會為您示範各項救生設備   
的使用方式。」

Q顫顫津津的拿著廣播器,然後她聽見了後頭兩個新來的同事在打鬧,Q轉過頭瞪了她們一眼。那兩個菜鳥馬上安靜了下來,Q看著那個表情,似乎自己在U的面前也曾經這樣過。

「U!」

「U!」

「你好吵喔!」U半開玩笑的對著Q說。

既使不用看著手上的PA本,Q也是倒背如流。從一上飛機要做的事情到飛機要降落要準備的東西,每一個細節都在自己的腦海里,好像某個人操弄著自己身體的遙控器。

不,應該是說在穿上這套制服的時候她並不是自己,而是某個被神祕意志集合體所佔領的物件。

某個神祕的組織正在支配著人類,外星人的陰謀,想要將最靠近自己的物種控制。


但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物件?

那是從哪裡來的意志?

或是只有我感到這種無限的空洞呢?


Q轉過頭看著那兩個菜鳥,她很確信她們兩人的腦袋里壓根也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先生,請問您要喝果汁還是礦泉水?」

「@!@!@#!@#$!!」某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對著Q笑著。

「這樣就可以了嗎?」Q問。

「*%^&%*!#^!*@#」那男人又說。

暗號正被接收,然後透過這個宇宙,這個身體轉換。然後這些轉換的能量變成某種神聖的光,然後有一天有個混蛋把這些東西物件化。



為什麼是物件?

那是從哪裡來的意志?

或是只有我感到這種無限的空洞呢?



那瞬間的Q感覺自己正在外太空,而這台鐵鳥上的人臉全都變得很模糊。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將耳朵打開,她可以聽見空氣快速流動的聲音。她可以聽見風聲,還有海浪,甚至芭梨島上那些廉價的民族樂器。


「Q!」

「Q!?」

海浪在深晚只有無限的黑,路邊的燈一閃一閃的好像某種恐怖片橋段。夜風向鐮刀一般,無數的直線往Q的身體劃過。

Q這時想到了U,那個在自己城市里活著的男人。

「Q!」

「Q!?」

「Q???」

Q猛然的轉過頭。





「把安全帶扣上,要起飛了。」她的同事指著頭上的紅燈說。

「起飛?」Q一臉疑惑。

「對啊!我們要回台灣了。」同事一臉疑惑的看著Q。

「我們不是才剛起飛嗎?」

「你再說什麼?我們都要離開芭梨島了!」她的同事推了她一下,以為她在開玩笑。
時間感喪失,空間被剝奪。

某個神祕的組織正在支配著人類,外星人的陰謀,想要將最靠近自己的物種控制。



她一點也不記得在芭梨島的日子,時間好像失去了某種約束力,在這樣的日子裡。

暗號正被接收,然後透過這個宇宙,這個身體轉換。

這些暗號在此刻被轉換成某種咖啡色的液體,這些液體被不斷又不斷的攪動,一直到產生了小小的旋渦。

Q在這個海底下看著上方,那像是龍捲風的螺旋體正在擴張,然後甩出,然後像射精一樣脫離自我的身體。

她又想到U,那個昏迷三天的男人。



「你的靈魂在哪裡?」U問。


Q指著海的另一端,然後划著船往海的深處去。船上的U看起來很瘦弱,但卻有著異常銳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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