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7日

我們的時代


我們的時代

「最近如何?」

Y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對著吧台前促銷啤酒的海報探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接著他點起一支香煙,然後看著遠處發呆。

「喂!?Y?」B這樣問着他,Y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此時此刻,B的聲音意外地刺耳。

「Y?」B又喊了一次,這次連酒保都斜眼喵了過來。

「我問你最近如何?那麼久沒有看過你,怎麼變得那麼陰沈?」

Y看了B一眼,心想,這個小鬼頭到底懂些什麼。

「還好,還撐得下去!」Y如此回答。

「會用“撐”這個字作為形容,那還真表示你的狀況不是很好。」B說。

也沒有到糟糕拉,Y這麼想著。但是最近真的是因為一些事情感到心煩。加上公司的業務都沒有任何進展,自己最近新開的咖啡廳也沒有收入,心煩是一定的吧!

「最近是有點難過,但這本來就很正常。」Y不以為然地回答。

「噢對!你開了間咖啡廳。」B好像才想起來似的說著。

「對啊,這樣講我才想起來,你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幹嘛這樣!我很忙阿,工作上的事情也多到不行。」B撒嬌地回答。

Y很討厭別人對他撒嬌,因為似乎那樣的行為說著自己的過錯自己不用負責任。他最討厭不清不楚的事情,邏輯這點必須要弄清楚。

「你是不是對我覺得厭煩了?」B水汪汪的眼睛看著Y問。

「怎麼會。」Y直視著前方的說著。


晚飯後走出店外,外頭還有著剛下過大雨的雨水味道。Y甩了甩從雨筒裡拿出來的傘,然後小心地收進了自己的手提包中。西裝上還有著燒烤的味道,除此之外,一點點的啤酒不小心洒在了自己白色的襯衫上。那沾溼的痕跡有點像是耶穌的臉,但Y並不是基督教,當然對這種事情也沒有興趣。於是Y揉了揉鼻子,然後往街道上走去。

「等等我阿!」B在後頭結完帳跑出來。



Y持續的往前走,好像那種暗夜鬼故事一樣,只要一回頭就會被抓到地獄的深淵。B挽著他的手,然後一邊說著很多很多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忍不住往天空看去,卻只看到路燈在夜裡一閃一閃的,隨著腳步,慢慢連成一長條的白色弧光。

這是一個廢棄的都市,總有一天什麼人都不會再願意出現在這個地方。Y如此在心理想著。

在這一刻,他只看見了虛無,還有更多的痛苦。然後更多虛無,更多痛苦。

我才不會變成那樣的人,Y記得那時他是這麼對著自己說著。

事與願違,除了生活外,無限的重擔在他的身上找尋不到出路。


*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逃走,我會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Y在夜裡獨自對著自己說。

他想到的是那些無法解決的問題,還有不斷出現的麻煩。這個世界已經無法停下腳步,我們只會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連思考的能力都不見。然後在那之後是毀滅,火山爆發,最後一的大海嘯把所有的東西夷為平地。

「我想我有一天會跟你一起走。」在那個島上的女孩說著,Y牽起她的手,然後看向海的盡頭。

「但不是現在,現在的我沒有能力能與你一起生活。」她說。

「我知道,我都知道。」Y親吻了她的頭髮,然後將她擁入懷裡。

那是二十五歲那年的夏天,隨著海風與後頭棕呂樹的香味充斥在整個天空裡頭。他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在堅持什麼,就算是現在的自己來看都無法說服自己。Y在夏天的尾巴離開了海島,坐著那只有幾片木頭組成的小船,回到了都市中。他再也沒有看過那個女孩,也再也沒有聽過任何那個島的消息。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那個所謂的“真實”。



*

「前輩,真實是什麼?」Y的後輩有一次如此問着他。

Y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淡淡的說『真實就是不逃避。』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

那個島上有著一間酒吧叫做粉紅家人,雖然聽起來很俗氣,但卻意外的雅緻。而且也真的是寫著“家人”,並不是“佳人”。Y曾經過想問那老闆是不是當初寫錯,但最後還是提不起勇氣問這個問題。

他還記得第一次去到那間酒吧,那是他到那座島的第一個晚上。

Y還記得那間酒吧裡頭坐滿了身穿夏威夷杉的老人,那些老人安靜的喝著眼前的酒,整個酒吧裡靜到連音樂不用開得很大聲。

「一杯純的波本酒。」Y在吧台上坐了下來說。

老闆是一個禿頭卻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他什麼話也沒說的轉過身,給Y倒了滿滿的一杯。

「謝謝。」Y一臉奇怪的說。會奇怪並不是因為什麼原因,只不過一般的酒吧並不會給到這麼滿滿的一杯。那滿的程度是只要在放進一顆塑膠櫻桃就會溢出來的狀態。

「不客氣,這是你需要的。」老闆說完也沒笑的又在吧台裡坐了下來看電視。

他轉來轉去,然後在體育台停了下來,那時正播送着某場世界的職棒賽。

「老闆喜歡棒球嗎?」Y想要搭話的問。

「也沒有特別喜歡,說實在話還覺得有些蠢。」老闆說,眼睛依然看著電視螢幕。

「蠢?」

老闆緩緩的只說了一句,『競賽這種東西只不過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假象而已,競賽的本身我認為相當的愚蠢,但是對於那些選手想要證明自己卻讓我感到很有趣。』

Y沒回話,默默喝了一口波本。

「人阿,有時候都會被一時的瞬間沖昏了頭喔!小弟,我看你也是吧!」老闆揶愚的對著Y說。

「我?」

「對,你。」老闆對著Y笑了笑。

「我也有著競爭心理嗎?」老闆沒回話的轉過頭,接下來又盯著電視上穿著制服的小人跑來跑去。




我也存在着某種競爭心理嗎?

還是說,不知不覺得我也變成了某種競賽的一份子?



晚上Y帶著一些酒意到了海灘上散步,他看著大海,還有海浪,一下又一下的推往自己的腳邊。當下的他感受到了死亡的衝動,一瞬間,耳中仿佛有著成千上萬的蝗蟲騷動着。

往前走一步就是死亡,Y漸漸讓海水淹沒到自己都無法呼吸,然後衣服漸漸地變的溼重,隨著空氣沈睡至深海。

海里有著的是看不到底的黑,水中的海草像是無數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抓著他不放。Y想著這樣也好,也許這樣的結局也並不壞。

我的結局,我的終點,都在最後變成了泡沫。聽說人死掉之後會變成海水的泡沫,然後跟著浪潮,一點一點的往世界的盡頭飄去。在那個盡頭什麼都沒有,只有成千上萬的泡沫集合而成的巨大蓑衣。在那蓑衣上有著每個人的故事,隨著陽光蒸發成空氣。

我的結局。

我的終點。

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是什麼?


Y想起那島上的女孩,還有那說著奇怪話語的老闆,那海水的溼氣,還有沙灘旁的棕呂樹。


*

「你愛我嗎?」B問著Y。



Y沒有回答,那帶著都市霉味的街道正在凋零。

這個城市完蛋了。句點。

我完蛋了。句點。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我是個戰鬥者,鬥士……


我是鬥士,句點。

我是戰鬥者,句點。


*

「你還愛我嗎?」在床上的B問着Y,她騷弄着Y的胸口,兩人全裸,剛做完愛。

「你愛我嗎?」

Y聽見了那熟悉的蝗蟲聲,海的另一端的那巨大蓑衣。在那一瞬間他幻化為泡沫,跟著頭頂上的日光燈消失在B的公寓裡頭。

從此之後,沒有人再提起Y這個人,也沒有人在想起他,就算連B都沒有提過。
在那個酒吧的櫃台裡,那禿著頭的老闆對著你笑著。

他說「我們獨自的來,獨自的離開,在最後,一切最重要的只有這裡。」

模糊的話面裡依稀看見那光亮打在那老人的手上,那老人的手比著自己胸口,那隨著幅度擺動的吸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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