ＧＥＧＥＧＥ６
女子從那厚重的外門經過，一個男子正透過鐵板門上的細孔看著她緩緩的走下樓梯。那女子坐上一個男人的摩托車上，若有似無的正對著那破爛不堪的鐵門方向看著。她剛與那位坐在摩托車前座上的男人做完愛，但臉色上卻一點也看不出疲憊的感覺。鐵門後的男人眼睛從那門上的小孔正對著那女人直視著，兩人在互相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彼此互看。
她並沒有看見我。那男人心中緊張的不斷重複著。
摩托車的引擎聲像是催促時間加快流逝一般的惱人，門後的男人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又髒又臭的四角褲，他看著那有如另一個世界的男女，一時之間忽然感到一種遙不可及的感傷。兩人往未知的地方倘佯而去，而門後的男人仍舊停留在原處。時間好像暫時又回到了往常，一種像是腐臭的滯水一般，他將眼睛緩慢的離開那只有一根小拇指不到的細孔，接著像是全身癱軟一般的恢復成駝背的姿態。鐵門後的他鬆了一口氣，褲檔底下還有著還未清洗的精液。那潮濕又黏稠的感覺像是附著在皮膚一般的揮之不去，他仍舊站在那小孔前方站立不動，好像在回味什麼似的伸手進入四角褲檔中。腦海裡有著那女人與男人在床上交纏的模樣，女人像是瘋狂似的高潮表情深刻印烙在他的腦海當中。那濕潤的陰毛之下有著畏縮的生殖器，而那東西周圍沾滿著大量的黏稠液體。那液體的觸感奇妙，像是介於固體與液體之間的感覺。指尖上稍微的沾上了一些，他拿起右手指靠近鼻前，一點味道也沒有。他像是回過神來的頓了一下，接著眼神又從那緊張回復成細小的單眼皮。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某種儀式，有如蝸牛縮回那硬殼中的感覺。身體變得柔軟，但那柔軟更接近無力的感覺。他緩緩的邊走邊脫下身上的四角褲，接著用那地上的髒衣服擦拭著沾滿下身的體液。
隨手把擦著骯髒物的衣物丟落在地上，裸體的他就這麼站在那只有幾坪大的房間正中央。頓時間他忽然忘記了接下來要做些什麼，要說些什麼，也許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接下來或必須完成的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時間與世界都只不過是將他狠狠遺忘的惡棍而已。在那停擺的時間當中，被遺忘的他有如身存介於三度空間與現實裡，一切回歸為最原始的觀察，只剩下身體最基本的需求。
天黑，天亮，天黑，天亮。時間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存在著如此的意義罷了。並沒有所謂的幾點鐘的概念，也沒有月份日期的邏輯。手裡能碰到的地方就是自己的世界，而在這空無一人的世界當中，他就是主宰一切生死的掌權人。
隨處擺放在地面上的床墊上有著一台閃爍著亮光的筆記型電腦螢幕，那是這個陰暗房間中唯一的光源。窗戶上的窗簾像是要阻擋所有太陽一般的重重覆蓋著，而那蒼白的身體正是缺少陽光下所呈現的死白色。並沒有特別的家具，就算有也被其他發臭的雜物垃圾所堆積不見。空氣裡有著一種混和濕氣與腐爛氣味，那濃厚的氣味緊緊掩蓋住他身體上所讓人難以忍受的體臭。
即便如此，他對於自己的身體有著強烈性的潔癖。雖然房間的凌亂讓人無法忍受，但對自己能夠掌握的身體卻有著異常的執著。一天清醒的時間扣除其他，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待在自己的浴缸當中。在那浴缸裡他不斷的搓洗著自己的身體，既使到將那蒼白的皮膚劃破出鮮紅色的血液。不管怎樣身體都仍舊感到骯髒，不管如此自己都會像此刻一般的有著一種對於眼前畫面的不確定感。
我是誰？
我是Ｈ。
男人像是自我確認一般的自喃著，接著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動了動身體。關節的骨頭摩擦出聲響，好像即將崩牙的生鏽齒輪。
她走了。Ｈ對著自己說，接著又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走過看似壅擠的房間，地面上堆滿著陳年堆積的垃圾，滿滿都是吃過的杯麵或便利商店的塑膠盒，飲料罐，某些裝有垃圾的塑膠袋還冒出了奇妙的白色生物出來。那生物依賴著Ｈ剩餘的食物存活著，就跟Ｈ依賴著別人的施捨所活到現在一般。白色的小蛆在他的面前像是渴求更多一般的彎曲著身體，Ｈ小心的越過那成堆的垃圾，緩慢的躺回那早已破爛而彈簧外露的床墊上。
躺下的瞬間彈簧發出壓擠的聲音，枕頭上全都是滿滿的洗髮精味道。Ｈ將自己的臉埋進枕頭當中，然後開始迷惘了起來。
接下來呢？Ｈ問著自己。
去吃飯吧？不吃飯不行了，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但是現在已經接近傍晚，那家便利商店現在一定滿滿都要排隊要結帳的人。
不如等到半夜吧，半夜人應該會少一點。
如果人少一點一定沒有問題，如果半夜的那家便利商店一定沒有問題吧？
那現在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Ｈ歪著頭看著自己。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阿！Ｈ生氣的大吼。
睡覺嗎？
可是才剛睡醒。
況且已經連續睡了好幾天了，與其說再繼續睡也不是不行，但是已經肚子餓到胃痛了。
胃痛得要命是睡不著的，雖然可以吃一些安眠藥繼續睡，反正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
但是安眠藥快要沒有了，一，二，三，四﹒﹒﹒﹒﹒，大概只剩下不到三十顆，扣掉等等睡覺吃的五顆，只剩下大約一個禮拜的不到的分量。
等等，五顆搞不好也不夠。今天胃的狀況感覺不是很好，應該要吃到六顆左右。
不如等等上網再多訂個五罐吧？
但我的戶頭還有多少錢？還夠嗎？
應該夠，只不過是五罐安眠藥而以，不夠就先刷卡之類的。
不，我應該要節省一點，因為還得要吃飯。
好久沒有吃飯了。
多久？
大概三到四天了吧？
還是不要吃六顆好了。
該要留一點到緊要關頭的時候再吃吧？
但什麼是緊要關頭，我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緊要關頭，我就只有一直待在這裡而已，拿裡來的什麼緊要關頭。
但是這樣想沒有緊要關頭也不對，因為也許就連我也會遇見不得不睡著的情況，可能是外頭發生大火災或是地震要把房子壓垮，搞不好地面會裂開，然後岩漿會從地心爆發出來。
而又或者這世界上的人全都變成僵屍要來吃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們全都一個個在我們家門外，我根本就逃不了，也沒有地方可以去。
根本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逃，或者有任何辦法或是任何能力可以解決任何事情，就算是遇見強盜闖進來這裡我根本也一點辦法也沒有。
或是天上有隕石要撞擊我的家，全人類都要死了。或是母親到家門口，或是隔壁的女子發現我一直在偷看她，或是這一切都要結束了，或是我終於鼓起勇氣去了那個網站，或是家裡其實是異次元的空間，然後忽然跑出了一隻要來毀滅人類的妖怪，然後他全身都是紅色的，眼神還一直盯著我看。
的那種時候之類的。
蛤？
Ｈ沒有回話。
那今天要不要吃東西？
這個問題先解決好了，有人說過解決問題要一步一步來，所以我們先來解決吃東西的問題。
所以要吃嗎？還是不要？
要嗎？
不要？
要吃。
確定要吃？
確定，今天一定得要吃點東西了。不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自己的身體。
這絕對不是藉口，這絕對不是，但我今天想要吃便利商店裡的大便當。
不過那得要一百多塊，一百多塊是不是有點太貴了。
偶而吃一次應該還好，一百多塊偶而吃一次應該還可以接受。
這樣真的行嗎？雖然偶而吃一次聽起來好像很合理，但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根本沒有所謂的偶而吧？
你說的好像也沒有錯，我們這種人拿來的偶而。我們只要偶而一次，錢就少掉一大半了。
又不是像那些普通人一樣，我們的錢可是只有出沒有進。
你說的沒錯，說的我肚子真的好餓。
餓了嗎？
很餓了。
那去吃飯吧？
現在？
不如現在去吧？
你瘋了嗎？！
現在出去到處都是人，大家會笑你的。
你以為你還是個正常人嗎？
你早就已經脫離正常的軌道了，大家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已經好幾年沒有與人說話，光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你以為他們都沒有發現，但其實他們都在心中默默的與你保持距離。
你還記得上次半夜去便利商店遇見的那個在雜誌櫃翻書的女人嗎？
她根本就在用著斜眼偷喵你！
你以為你像是透明人一樣走進走出，但是那個夜班店員每次你走出去的時候都偷偷的捏著鼻子噴一些芳香劑阿！
你不要以為我在騙你，因為不想讓你出門所以說出這種謊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啊！
那些你沒看見的東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人都在笑你！
他們都在笑你是個廢物！
啊！！！！！！！！！！！！！！！！！！！！！！！！！！！！！！！！！！！！！！！！！！！！！！！！！！！！！！！！！！！！！！！！！！！！！！！！！！！！！！！！！！！！！！！！！！！！！！！！！！！！！！！！！！！！！！！！！！！！！！！！！！！！！！！！！！！！！！！！！！！！！！！！！！！！！！！！！！！！！！！！！！！！！！！！！閉嘴！！！！！！！！！！！！！！！！！！！！！！！！！！！！！！！！！！！！！！！！！！！！！！！！！！！！！！！！！！！！！！！！！！！！！！！！！！！！！！！！！！！！！！！！！！！！！！！！！！！！！！！！！！！！！！！！！！！！！！！！！！！！！！！！！！！！！！！！！！！！！！！！！！！！！！！！！！！！！！！！！！！！！！！！！！！！！！！！！！！！！！！！！！！！！！！！！！！！！！！！！！！！！！！
我不出去就是了！Ｈ抱著頭對著拯頭吼著。
我是為了你好，我比你想的還要周全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話。
你不要以為我愛管閒事，你怎麼樣干我屁事啊！
況且我聽說最近在流行一種傳染力很強的感冒病毒，被感染就糟糕了。
我們千萬不能被感染，一被感染就得要上醫院。
一去醫院就得離開後巷到都市裡頭，都市裡頭根本就不像這裡，都市裡頭都是人，隨時隨地都是人來人往的畫面。
到時候你還得坐電車，電車上的人更是多。
然後你得下車與櫃檯小姐掛號，她會叫你填寫你的身家資料。
那些全都是騙人的，那些人把你的資料賣給詐騙公司，然後他們到你家來勒索你。
到時候我們家門口也會都是人。
就算你裝作不在，他們也會在外面留下丟臉的塗鴉，住在這裡的人經過都會看見那些塗鴉。
然後到最後連隔壁的女孩也會鄙視你。
所有的人都鄙視你，但現在就算你不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知道你是多糟糕的人。
閉嘴！！！！！！！！！！！！！！！！！！！！！！！！！！！！！！！！！！！！！！！！！！！！！！！！！！！！！！！！！！！！！！！！！！！！！！！！！！！！！！！！！！！！！！！！！！！！！！！！！！！！！！！！！！！！！！！！！！！！！！！！！！！！！！！！！！！！！！！！！！！！！！！！！！！！！！！！！！！！！！！！！！！！！！！！！！！！！！！！！！！
Ｈ整個人嚇了一身冷汗，躲在棉被裡頭動也不敢動的。
他說的對，現在絕對不可以出門。只要一出門，這一切都會毀了。只要我一踏出門口一步，我所熟悉的世界就會把矛頭指向我的身上。一切都會完蛋，母親不會再匯錢給我，我再也不能留在這裡，隔壁的女孩會搬走，搞不好我還會被抓到監獄裡頭。我不要阿，絕對不行發生這種事情啊！！
我就說，你得要相信我才行。
我跟你說過我最厲害，那些人都是笨蛋。
我說過那些笨蛋都以為你是個廢物，但只有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是個廢物。
你不是廢物。
你其實一點也不需要我，只不過現在需要我的意見而已。
你很聰明，只不過有時候需要另一個人提醒你。
你可沒有發瘋喔，Ｈ。
我可沒有發瘋喔。
當然沒有。
當然。
窩在被窩裡的Ｈ直發抖，除了腹部不斷發出陣陣疼痛之外，連長期沒有睡眠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容易痠痛。他把厚重的棉被覆蓋得緊緊的，既使現在是入夏的季節，也無法帶走那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冰冷。戶頭裡的金錢不知道還足不足夠？是否該寄電子郵件給母親了？又得看見自己的妹妹，想到這點的Ｈ就只想趕快逃到更黑暗的深處。
他的世界就只存在那幾坪大的破房子當中，除了從那黑孔看出的畫面外，一切都只有從那小小十四吋電腦螢幕所看出的世界。這世界各種的人都存在著，當然也包含這種將自己推擠到什麼都沒有的人類。當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就沒有失去，沒有朋友就不會感受到被排擠的痛苦，沒有人際關係就沒有所謂的交際，沒有慾望就沒有所謂得不到的沮喪。這就是Ｈ的世界，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先撇開過去不說，Ｈ這樣的生活至少已經維持了五年左右。現在要問他當初是要什麼原因，為什麼會變成如此模樣，說實在話，他老早也就忘得一乾二淨。也許他並不是忘記，而是強迫自己忘記，忘記那當初讓自己成為現在的自己的原因。事實上那有可能被遺忘嗎？人是不可能會去真正遺忘那改變自己一切的緣由的。我們只不過將那傷痛，當做秘密一般的守護著。
我會保護你的。Ｈ記得那個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既使在這樣的時刻，他也無法忘記與那個人一起歡樂的時光。
除了睡覺之外，Ｈ每日起床的時間大約只有幾個小時。那幾個小時除了在那牆壁上鑿開的小孔偷看著隔壁女子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無所事事。他就像是個失去靈魂的身體漫無目的的從家中的玄關走到房間的底部，接著又走到廁所當中對的那早已泛著尿漬的馬桶發著呆。Ｈ從不去看鏡中的自己，不敢也不想去看，房間中原本附設的梳妝鏡早已被家中的垃圾掩蓋到不知何處，浴室洗手檯上方的小方鏡被他用了某張從外頭偷回來的海報覆蓋著。
那張貼在廁所上的圖畫是某個旅行社宣傳旅遊的海報，除了上頭有著斗大字樣寫著夏威夷旅行之外，還有一個穿著草裙的夏威夷女郎慵懶的側著臉躺在沙灘的白色躺椅上。圖畫上的夕陽映照的不遠處，海水正泛著橘光，Ｈ看著那女郎飄逸的捲長髮，似乎都能聞到那淡淡的海水鹹味和那女孩的體香。他愛著那女人，既使是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妄想。海報正下方書寫著早已過期的特價時間，從撿回那海報到現在，不知不覺也已經過了三年多。
這一切除了自己外，整個房間就只剩下那海報上的夏威夷女郎。既使電腦裡的多采多姿能夠飽覽所有在這世界上能夠找到的東西，但那對Ｈ來說也都是模糊不清的簾紗罷了。那並不是真實的，自己能夠觸及的，就像是在電視上看著那些精彩英雄電影，自己也不會瞬間擁有改變一切的能力一般。自己有什麼樣的本事自己非常的清楚，自己的模樣有多麼的令人憎恨自己也都知道，我是個廢人，而且今年已經三十二歲。如果這一切仍舊往常，大概這一生就會如此下去。
人所追求的東西是什麼？是精神上的飽滿而又或是肉體上的滿足？對於生活在這樣的變化萬千的世界裡，我們這微小的雙手中握有的是什麼東西？Ｈ打開濕透的手心，那手心裡什麼都沒有。那冷冷的汗水在掌心中好像嘲笑一般的閃著奇妙的反光，Ｈ將和水塗抹在棉被上，然後閉起了眼睛。
也許就是這樣，所以才感到如此的無所牽掛嗎？而或那面對著房間的自己，赤裸的人們在最後祈禱著得到救贖。
這次沒有人回答，連方才的聲音也被這夏夜的寂靜所吞食。
空虛襲來，一種有如刀割的疼痛，像是不可罷休的北風一般折磨著他的心。不如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吧？不如永遠的沉睡吧？也許在夢與幻想的世界裡，我們能夠成為另一個自己一直以來所期望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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