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2日

十年之後


十年之後

"十年之後的你在做什麼呢?"

"我會變成貴婦,然後住在城堡裡。"某個女人這麼回答。

拿著麥克風的主持人在路邊隨機問著路人,Y坐在電視機前面一臉不削的看著。

"別幻想了!"他這麼不削的發著牢騷,別說是貴婦了,現在連看見城堡的機率幾乎都是零。

他接著將電視關上,就這麼半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今天是難得的休假日,所以可以整天閒閒沒事的發呆。他也說不上是在享受這樣的優閒,只不過暫時連動也不想動罷了。

平常的Y在一間印刷工廠當著作業員,一個禮拜將盡得花上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工作上。工作內容也並沒有什麼難度,只不過在對的時候按下對的按鈕。不過想想人生好像也不就是如此,在對的時候做出正確的事情結果通常就不會太糟。不過這似乎不能通用於這項工作上,對於那工作本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興奮不興奮,成長不成長,但你能怎麼樣?工作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能夠換工作,Y大概也不太想離開這間公司。原因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不過懶的再重新適應新的環境。熟練的事情常常會讓人產生一種特有的麻痺感,而那麻痹感對於Y是現在所剩無幾的依賴。薪水算是不多也不少,對於本身社會技能接近於零的Y,這個一月有兩萬接近三萬工資的閒差,也算是幸運之中的幸運了。

"人一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工作。"這是某個以逝名人所說出的事實,並不多加任何的妄想,就如同無法改變的習慣一樣。

疲憊的人們需要的是一頓好覺,然後隔一天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都補充回來。肚子餓了時候就吃飯,疲累的時候就睡上一覺。雖然這就像是廢話一般的嘮叨,但卻是現代人類遙不可及的夢。

"別幻想了!"Y這次對著自己說著。

當然,這對Y來說也是完全不可能會實現的事情。每天回到家中已經傍晚七時,吃過飯稍作休息之後連培養興趣的力氣也完全被剝奪。今年已經二十八歲的Y接近三十,孔子說過三十而立,但對Y來講,立不立似乎也沒那麼重要,反而如何在這其中繼續生存下去才是首當其衝該去考慮的事情。

自己的職位任何人都能取代自己,沒有任何東西是非他不可的。所謂的自由也根本不存在,在現在Y這種處境下,根本就沒有資格去與別人討論這種既嚴肅又複雜的話題。

沒有錢的傢伙跟別人談些什麼自由?Y這麼想著。

並不是要有著大把大把的鈔票來揮霍,所謂的錢在這個概念上只不過是維持生活的基準而已。

工廠的廠長對於Y這個人的存在根本沒有注意過,雖然已經在這間工廠工作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廠長連Y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他想廠長應該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我們這些員工指不過是巨大機器裡頭的一顆小齒輪,生鏽之後就會被毫不猶豫的換掉。就算是齒輪也得承認自己是齒輪,那是關乎所謂自我價值實現的撈叨廢話。但所謂的自我價值到底是什麼?就一般普羅大眾的世界而言,那種東西就如同獨角獸或白馬王子一樣的夢幻存在。

換句話說,所謂的自我價值是被排列在吃飽,房租水電,小孩學費,還有房貸‧‧‧‧之後,沒有人會成天思考這樣的事情,因為大家連不被生活這股洪流所淹沒的能力都快要喪失了。

大概也因為如此,Y非常乾脆的連想都不去想這種事情。因為這種東西是一個無解的問題,而會去思考這類事物的人通常都是被寵壞的小孩子做的。只有那些傢伙才會每天躺在舒服的大床上想著人生是什麼的這種東西。

但,人生是什麼?

這個問題突然的浮現在Y眼前的天花板上。

人生是一團發臭腐爛的過期罐頭,但是你手上唯一個食物。Y這麼回答著天花板。

但要怎麼生活?天花板又問。

某個精神領袖說"活在現在。"

但Y卻感到不完全的認同,他總是覺得自己慢了一步,永遠都在追逐著一個只差一步的背影。

人生總是變得毫無意義,也在同時充滿意義,在這矛盾當中,他並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種事情。

所以一切都回到了一開頭,一個人出身的時候。十年後的你,會是怎麼模樣呢?

"我會成為某個國家的國王,然後統治著那個國家的人民。"某個年紀不到十歲的小孩對著攝影機說到。

"喂!你!"工廠的廠長在老遠的地方呼喚著Y,Y從那接近麻痺的自動模式中回過神來。

"來我辦公室一下。"廠長對著Y說著。

Y稍微與一旁的同伴說了一下,接著就小跑步的跑進廠長的辦公室當中。他的心中並沒有任何的想法,反而還有一種"也許就這麼被開除也不一定是壞事"的感覺。

"坐。"廠長在Y進門之後要他在自己的辦公桌面前坐下,Y乖乖的坐下,然後稍微左顧右看了一下辦公室內。辦公室內並沒有太多多餘的雜物,除了辦公桌上場長的全家福照外,就是牆壁上這工廠早期的黑白照片。Y看了看那黑白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那是一個連手機都還沒發明的年代。

"你坐著等我一下。"廠長這麼說,接著就翻起了桌上的資料本。

廠長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材瘦弱,頭頂的毛髮也掉的差不多。年約半百,有三個孩子,分別是兩男一女。他的兒女從沒出現在工廠過,所以Y對於他的兒女並沒有什麼印象。妻子是那種傳統台灣的家庭主婦,連外表也與那"傳統"相差不遠。

他曾經看過廠長的妻子一次,原因為何並不清楚,但Y對於那場長的妻子實際的印象其實非常模糊,因為那外表就像早上到傳統市場裡的任何一個歐巴桑一樣。Y只記得她某一次因為在工廠閒晃的時候有與自己說過話,但對話的內容卻早已忘的一乾二淨。Y記得她頭上那即不自然的捲髮,還有眉毛上淡青色的紋眉印記。嘴唇上塗著濃厚顏色的口紅,身材肥短的讓人不得不注意她。身上有一股奇妙的味道,說不出那是香水還是香皂的氣味。他記得那時的自己被那味道薰得喘不過氣來,但表面上還是裝作沒事的笑臉迎人。

"年終要到了啊!"廠長手上工作告一段落的對著Y笑著說。

"阿,是阿。"Y附和的回答。

廠長稍微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夾,然後又抬起頭看著他"Y?Y是吧?"

Y點點頭。

"我們明年的空壓機台有缺人手,你在我們的候選人名單上。"廠長這麼說。

那空壓機台是這個工廠裡頭新進的印刷機器,據說上頭公司花了很多的錢買下了總共五台。一台空壓機台需要三人來操作,操作者也需要一定的知識才能順利運作。不管如何,那五台空壓機台就像是工廠裡頭的賓士,某小群所謂有著"上進心"的員工都想要爭奪那幾台的操作權。

"今年的競爭很激烈阿,因為有一台原本的操作員都離職了,還有幾個被降職回一般機器的地方。我很看好你喔,你有操作那怪獸的潛力。"廠長誇獎的說到,還在怪獸兩字時特別加強語氣。

"謝謝。"Y恭敬的像廠長道謝,心中任何情緒也沒有。

Y的心中當然一點也沒有任何的興奮感,應該說這一點也沒有讓人興奮的特點。雖然操作那機器是讓工作的難度與學習度增加,日後如果轉職到別的工廠,曾操作過這台機器也會對錄取有幫助,但被派遣到那個位置的人通常很容易就會出錯,而一出錯被開除的機率就增加,加上那些操作員所拿的薪水完全與一般操作員沒有任何不同,純粹自己給自己催眠的榮譽感而已。Y一點也不想淌入這灘渾水,自己只想要好好維持現狀到爆發的那天而已。

"到時候如果你被順利選上,我們會給你兩個禮拜的帶薪訓練。訓練過後會有一個考核,只要通過考核你就能成為操作員。不過沒有那麼簡單喔!還是得要讀一讀相關的講義。"廠長表情好笑的說著。

還要讀書?如果我那麼喜歡讀書我早就大學畢業了。Y心裡這麼抱怨。

"來,這本是公司發給候選人的題庫,如果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我。別看我現在只是個糟老頭,當初在這工廠的時候我也是操作員之一喔!那時候我也算是整個工廠裡頭唯一用那台機器出產最多的操作員,還因為這樣被那時候的老闆當眾誇獎了一番。阿,我現在都還想的起那時候自己有多麼的榮耀,心裡還想有這個工作真是太好了。"廠長自顧自的進入回憶篇。

Y默默的聽著那廠長隨意胡啁,腦裡所呈現的只是放空的情況。他不懂那些糾結過去的人心中在想些什麼,難道不斷說著自己過去的偉大,現在的自己也能變的偉大嗎?

因為現實狀況的自己並不理想,而過去自然而然的出現產生一道基準點。在發現自己的現在遠遠不及那道基準點的同時,只好將自我的秒針不斷倒轉,一種人體機制的時光機器。因為我們都想著,如果不斷的說,也許別人會誤認現在庸俗的自己其實有兩下子,但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進而互相保護著彼此這黑暗的秘密。

"所以你只要在這張合約上簽字,我們就會把你列入培訓的候選名單當中。"廠長這時拿出一張紙遞給了Y,他接過那張紙,心裡一陣慌張。

紙上清楚寫著一項項的條例,說明參加培訓所要實行的項目。上面包含種種薪資的細節,還有一些危險的警告。

但那都不重要,只是Y感到自己被某種力量推著前往自己不想去的地方。這種危機感讓他瞬間產生了怯懦,就像野貓全身豎起寒毛一般的戰慄。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交叉點,人生轉變的一個岔路。十年之後的自己將會因現在自己所做出的決定而改變,而現在的自己正面臨著不只是參加不參加操作空壓機台那麼簡單的抉擇了。

也許十年之後的自己會變得跟廠長一樣,頭上的毛髮開始變得稀疏,然後跟著後進的新人說著自己當初怎麼或得這個榮耀而進入操作員這個職位。然後那個涉世未深的新人也跟現在的自己一樣一點也不在乎,他只不過想要輕輕鬆鬆的混日子而已。

人生沒有那麼簡單的!天花板對著Y說。

誰都知道,但這句話跟放屁一樣毫無意義。

但我們都得做出決定。天花板這麼反駁。

表面上是如此,但事實上我們半個決定都沒有做過。Y用眼神回答著它。

我們看似的掌握著自己的人生,但說穿了只不過在一些細微的事情上得到讓人困惑的自由而已。所有的大事全都已經被規則化,我們只不過在可容許的範圍內做出決定而已。

今天晚上要吃咖哩飯,明天晚上要吃五十元便當。

如此而已,說穿了就是這麼的簡單。

沒有那種像七零年代那種完全追求頹廢自由的精神,也沒有任何刺激有趣的事情足夠引起我們的注意。所有的人都用著最保守的方式生活,再也沒有人向是傑克‧凱魯亞克在路上那本書中那種"我已經受夠了這個地方,所以我要離開這裡。"的那種叛逆精神了。

我們學會了放棄,並不是悲觀的放棄,而是不得不與現實做出妥協的放棄。並沒有所謂好或者不好,只不過是很簡單的數學等式而已。

一加一等於二。天花板說。

那種連自己都無法察覺到的頹廢讓我們仍舊認為自己掌握著自己的人生,但事實上並不如此,光是要活著就已經花盡力氣了。

"去她的世界!"你可能會這麼回答我,然後一口灌完手上的威士忌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一。

但那並不是所謂的自由,只不過逃避著自身的不安而想著回到某個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年代"罷了。

但還能怎麼辦呢?天花板又問。

"不能怎麼辦,至少還沒有人想出來過。"Y冷冷的回答。

天花板此刻稍感語桔。

是阿,要是想的出來,我就不會現在還在這裡掙扎了不是嗎?Y在心中這麼抱怨,但他沒有對著天花板說出口,因為這種話沒有說的必要,沒有理由用事實去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

你對人生的態度太虛無了。天花板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說。

Y將沙發上的抱枕蓋住自己的臉,現在的自己不想討論這樣敏感的話題。

你應該去探險,去體驗生活,人只有活一次,不該這麼浪費自己的人生。天花板緊追不捨。

Y假裝進入夢鄉,闔上眼睛的裝作睡著。他不想反駁任何事情,現在的他已經認為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經沒有所謂的完全的對與完全的錯了。

Y想起小時候的一件往事,那是自己到現在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大約在Y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因為自己在班上的寫作能力一直都並不是太差,算是中等程度,所以在接近學期終了的時刻,Y的班導師挑選了幾位同學參加校內刊物的作文比賽。Y很榮幸得被挑選上了那候選名單,而自己也燃起了某種從來沒有過的競爭心理。

他記得那時候每天回家時都待在自己的房間中苦搔著頭髮,對於那要參選的文章,自己連一點頭緒也沒有。雖說題材並沒有限制,但對於這種沒有限制的無限,個性容易左右搖擺的Y更是慌張。於是Y進入了某種寫作的困境,在那一個禮拜內自己連要寫些什麼都無法決定。眼看老師的截稿日就要來臨,桌上那綠色格子的作文稿紙連一個字都沒有填上。

要一鳴驚人,要展現自己的能力,那時的Y是這麼期許著自己的。對於那文章就像是自己此刻人生的轉累點,一點也不敢輕忽。好大喜功的自己也早已將被老師選上可能參加校內刊物的事情告訴了所有人,現在的Y,除了自己的父母親外,連孩子就讀同一所學校的鄰居阿姨看見Y都會關心一下。

"Y,我很期待你的文章出現在這期校刊裡頭喔。"某個手上菜籃裡頭插著幾根蔥的鄰居阿姨這麼說著。

"Y,今天你不用幫忙收拾碗筷,你趕快專心去寫你的文章。"母親開始在Y吃飽飯後這麼說。

Y總是尷尬的笑了笑,自己連自己的名字都還沒寫上稿紙。

截稿日將近,但自己一個字也沒寫出,Y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好像失去了這個機會,身為Y這個人的資格也順間被剝奪了。

於是他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在那人生的叉點上,那一刻世界開始漸漸的傾斜了起來。

"這次代表班上參加校刊競選的人是Y!"班導師在早上第一節國文課的時候對全班宣佈,班上所有的人全都以驚訝的眼神看著Y,好像那一刻開始才查覺自己的左方或右方原來做著這樣的一個人物。原本班上所謂優等生眼神忌妒的死瞪著Y,那一刻的Y感到前所未有的優越感。

既使自己做出了壞事,身體還是很老實的感到高人一等了。

母親在知道自己兒子代表班上參加競選之後帶Y到了玩具店裡,她笑著對著Y說他可以挑任何一個自己喜歡的玩具,沒有上限,但只有一個。

那天回家Y帶著自己一直很想要的忍者龜四人組太空系列盒坐在後車位置上,前座的母親與父親跌跌不休的以為自己該趁著這個時候告訴自己兒子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要有努力,才會得到獎賞。"父親說。

"想要任何的東西都必須自己去想辦法贏得。"母親這麼說。

那些話Y半句都沒有聽進去,他的心中只是不斷嘲笑著那群蠢蛋而已。當然,都是因為那在最後一刻生出來的文章全是抄來的。

所謂無能為力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種對於自己,對於人生感到的無限徬徨與緊張到底什麼時後才能得到解脫。無法作弊,沒有任何捷徑,所有的東西都是平等的,在一個很低很低的起始點。

我們所不斷戰鬥的意義是什麼?在這一切之後,在投下那有如原子彈威力的問題後,我們還剩下什麼?

感覺到自己所能掌握的東西隨著年齡越來越少,時間依舊不變,一天還是只有二十四個小時,但那慾望,對於自我人生的期許卻好像順著那洪流不斷流逝,到最後手心裡頭除了濕透的汗水外,什麼也不剩。

無盡的後悔,還有解決不了的惆悵。

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沒有,看似什麼都有的我們其實一點籌碼也不剩。

Y看向釘在牆上的日曆,此時已經接近十二月的月底了。再過不久母親就會催促著自己匯錢她,電話中的母親會有意無意的告訴自己想要退休了,自己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然後在將這個問題拖到下一個月。在這之後,自己也搞不清楚數量的帳單也會接踵而來,扣除那些費用後的自己大約只剩下幾千塊錢的存款。與朋友可能相約到一間不算貴的餐廳吃一頓好的,然後在那之後一切又回到了零的開始。

花費與賺取,擁有與失去。

這循環占據了我們所有的人生,然後到最後你只希望擁有一點點的好運氣。

去買樂透吧!這期新聞上說獎金高達五億。天花板又在這時對著Y說。

"賭場永遠都是贏家,就跟每個人的人生一樣。"Y回答。

至少你試過了,你試著想要做些什麼來改變。天花板又說。

"這無關乎嘗試或是努力,一切只不過是徒勞無功的掙扎而已。"

所以你寧願攤在這個地方等死嗎?還不如現在就自我了結。天花板語氣稍為嚴肅的說到。

"當然不可能,你說的只不過是蠢話而已。"Y回答。

為什麼?天花板氣兇兇的問。

"因為我或者是大家,其實都害怕著死亡。"


"悲傷,但卻是再實在不過的事情。"這是Y的前女友分手時對他所說的話。

那時的自己因從高中退學而在外頭遊蕩,只不過在一間小小的便利商店打著零工。他的女友正在準備大學的聯考,每天除了讀書之外還是讀書。

那個女友小個他幾歲,對於Y這種不算帥哥的人來說他的女友算是超過Y所能追到的長相。家中算是有錢人家,生活習慣與對於金錢的概念也與Y截然不同。但他的女友稱不上是驕傲的有錢女,對於這方面還是很願意配合他的貧窮生活。Y從來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能夠追到那樣美麗的女人,既使到現在,他都覺得與她再一起的那段時光就跟做夢一樣。

"你為什麼喜歡我?"Y總是這麼問著她。

接著她會對著Y撒嬌,然後說"因為你有一張很有趣的臉。"

很有趣的臉?是因為我長得很有趣嗎?而或是我唯一讓她愛上我的地方只有我所謂"有趣"的臉?Y對於兩人的關係一直感到很不紮實,好像老舊的木橋,隨時都會崩塌一般。

那恐懼不斷的讓Y進入一種沒有出口的迷宮,他在那迷宮當中走失了,迷失在所謂的愛戀當中。

"我已經無法再繼續愛你了。"Y某日對著她說,她不斷留著眼淚,臉色慘白的瞪著Y。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下去了。"Y又這麼說。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女友這麼哭喊的問著。

Y眼眶也漸漸的紅潤,這並不是他想要這麼做的。

"我已經不知道你是誰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了。我感覺你和我越來越遠,遠到我連你的影子都再也看不見。我們之間已經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而那關係以經變質了。"Y說。

女友上前想要親吻著Y,她將臉龐靠近Y哭泣的臉,接著吻了一吻。

"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關係的,每個人都在失望,只要在一起越久,就對彼此更是失望。"女友這麼回答著Y。

Y沒有回應半句話,只是漸漸的離開。先是心離開,接著現在連身體也離開了。在那之後Y常常回想起這段畫面,不禁的思考起是不是將事實搬上檯面的自己才是愚蠢的。也許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無關完美。每個人都是在妥協之下過活的,而既使這東西套用到愛情也是相同。

因為太愛著對方,所以想把對方緊緊的掐住嗎?

而或是兩人在最初拉開距離的點上並沒有選擇面對?

不管如何,人生都得繼續下去。而Y的青春就這麼隨著那最後一次碰面而落幕。

不管怎麼樣,都得要繼續活下去。天花板曾這麼說過。

是阿,不管如何都得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結果變成怎麼樣,人生都不會因此而稍作停頓下來。

不管是愛情,友情,不管何時人都得不斷的面對失去。那赤裸裸的言語跟理想或希望並無相關,你無法在這種時候說服自己不去看見。不去看見是自己選擇了不去看見,一點都不能去期望童話故事般的劇情發生在現實世界。

"十年後的你會在做些什麼呢?"

"我會成為一個律師,然後維持正義。"某個戴眼鏡的高中生這個說。

並不悲觀,只不過是平鋪直述而已。天花板又這麼說到。

"我知道,我知道。"Y這麼自喃的回答。

"我會賺很多錢,然後買一個大房子。"站在那戴眼鏡高中生旁邊的一個小胖子這麼說到。

所以,十年後的你,會在做些什麼呢?

如果不認識Y的人大概會覺得他是這世界上最悲觀的人了吧?但是其實不然,那些話,那些想法只不過順序倒了過來,先去面對問題,接受問題,接下來才去解決問題。大部分的人並不像Y如此自虐,他們喜歡將問題留到最後,然後也許期望著那些東西某一天遺忘了他們。但Y從不相信這套,他從不相信自己有那樣的好運氣。

要相信自己的運氣。天花板說。

"運氣是給沒有運氣的人的希望。"Y回答。

你太孤僻了。天花板又這麼說到。

"的確有點,也許這與我的自信心有關係。"Y回答。

哈哈,你也太冷靜的分析你自己了吧?天花板說。

"沒辦法,理性的解讀事物到最後,就是連自己也被列入觀察解讀的對象了。"Y打趣的說。

所以你認為這樣是不對的嗎?

"恩,以現在的我來說,這樣已經是過頭了。"Y回答。

我想你會接受那個操作員的訓練。天花板說,接著又補了一句。那會是你人生的轉累點。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這都不是Y所能控制的事情。人生當中不能控制的事物有太多太多,我們能做的有時候只有接受現狀。既使喜歡深思熟慮事物的Y都只能妥協這樣的事實,以他那樣個性的人來說,會有這種想法著實讓人感到極度的訝異。

這真是毫無抵抗的言論。天花板說。

"你會這麼想是因為你在一開始就把他朝壞的方向想了。"Y回答。

不管再怎麼堅定的人生都需要在路途上做出改變,改變不是壞事,而是一種面對抉擇時所做出的自然反應。現在是由數億個過去所累積出來的結果,相對的,未來也是如此。所以我們必須不斷的變化,然後來適應眼前巨大的社會。不管是悲傷的接受,快樂的接受,我們都得接受。因為這並不是能夠選擇的問題,而是每個人必須經過的道路。

"你有一張有趣的臉孔。"Y又想起前女友對自己所說過的話,自己的臉孔有去嗎?怎麼個有趣法?

害怕的有趣?懦弱的有趣?還是悲傷的有趣?

在最後,自己所留下來的是什麼?留給別人的東西還剩下什麼?

為了錢,為了生活,為了所有想要追求的東西,我們與現實磨擦到最後的還剩下什麼?

一切都是為了活著,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討論勝利的與否。

活下來之後才能去擁有享受的權利。

所有的東西都是建立在某種不可動搖的規則下的,而現在那規則上清清楚楚的寫著金錢。

本能上的暴力衝撞著Y體內不想面對的問題,既看都不想看,聽都不想聽。接著那問題越來越大,巨大到連自己超出自己能夠解決的範疇。二十八歲的Y接下來就要進入三十歲的範圍,但這樣的他卻不知道以什麼樣的基準點站立。手心莫名的濕透了,汗水從前額緩慢的滑下臉頰。衣服後背浸溼了,腦內不斷分泌著煩惱的神經電流。

冷靜!!!!!!!!

冷靜!!!!!!!!

是不是由別人來決定的人生比較輕鬆?

是不是在那種情況下還有個人可以怪罪?

是不是放棄那些自由後反而得到自由?

是不是我們到最後都會回到同一條大路?

站起身來將上班用的背包打開,接著Y將那張合約書拿了出來。他望著那張由黑色文字書寫的紅色紙張,頓時間一股衝動,腦內的思考暫時停止了下來。Y拿起手邊的一支原子筆,接著毫不猶豫的在上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簽下去了。天花板驚訝的看著Y。

"簽下去了。"Y稍稍微笑的看著它回答。

一切都是為了活著?天花板遲疑的問。

"一切都是為了活著。"Y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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