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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冬季的午後,一小群的人聚集在一個巷弄的小車庫裡頭。車庫旁有著一圈圈花籃,花籃上有著一張又一張弔念的文字。這是H父親的喪禮,雖稱不上簡陋,但氣氛卻意外的凝重。H難得的穿上母親幫他準備的西裝在外,他低著頭,一點也不敢抬起頭看向任何進入會場的親戚們。
B在前幾日到訪H的家中,將H硬是從睡夢當中拉起。她憤怒的不斷的對著H吼叫,將地面上所有的東西全都砸向他。
"都是因為你!!全都是你害的!"B對著H這麼吼著。
H窩縮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仔細一聽,才發現父親前日在醫院中過世了。
"全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害的!!"
H臉色慘白,隨之而來的卻是毫無感覺的平面。既感受不到悲傷也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是傻傻的看向遠處模糊的畫面,然後一點一點的失去聽覺的能力。
"我很抱歉,你的父親是個好人。"
每個進入的人都對著H這麼說著,只留下獨自一人的H站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現在父親死去了,自己永遠都得背負著另他失望的陰影而繼續活下去。
H的妹妹B在裡頭招呼著親屬,既使是工作狂的她也在父親的忌日時扛起所有的責任。母親坐在自己死去丈夫的棺木前面無表情,只是一一對著上前致意人緩緩點頭著。
母親深愛著他吧?那個白髮蒼蒼失去生氣的男人。
因為深愛著一個人所以才會感到失去的痛苦,因為感到失去的痛苦才會感到無比的沉重。H在心中這麼思索著,同時又燃起心中那股無法壓抑的情緒。
B的聲音又再度迴盪在H的腦海當中,那猙獰的臉不斷對著H吼叫著。
"都是因為你!!全都是你害的!"
"全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害的!!"
接著那些從沒見過沒有臉孔的人一一上前推擠著H,每個人用著鄙視的眼神對著H說著安慰的話。H想要逃跑,想要逃回家中。但是雙腳動也動不了的他,只能繼續沉溺在如此虛無的痛苦的當中。
父親死於癌症,雖然是癌症,但卻比一般病患撐的時間還要久。這種死法就如同他的個性,不斷忍耐壓抑的一點一點活著。在H的印象當中,父親就一直不斷的再忍耐,只是沒想到連死去前也都這麼保持著一貫的作風。
H從來不喜歡自己的父親,至少到他死之前都沒有任何一點感情在。他的父親鄙視著他,而他也因無法成為那父親口中所謂的男人而感到見不得人。兩人之間的關係從來就不算是親密,在自己離開家中之後更是再也沒有說過話。H並不恨他,只不過因為怎麼努力都無法達成他的要求而感到一股強大的無力感而已。那無力感讓父親所做出的一舉一動都被放大,任何一點小動作都讓H感到鄙視的感覺。也許父親從沒有這麼想過自己,但現在躺在冰冷木棺當中的他也無法多做解釋了。
在這之後自己將會如何背負著這樣的痛苦而活下去?
是我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的嗎?H心中這麼想著。
"我很抱歉,你還好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到了站在門口低著頭H的耳邊,H連忙抬起頭,眼前的男人是自己一直去就診的醫生W。
"還好嗎?是你的妹妹寄了喪帖給我的。"W這麼說。
H點點頭,嘴微張開卻又不知道要回答什麼的闔上。
"藥吃完了嗎?這是我第一次在除了診所以外的地方看見你。"W微笑的說。
H恭敬的鞠了個恭,接著就這麼從W的身邊離開。
他緩緩的走進喪禮會場,接著在了母親的身邊坐了下來。H想將自己手稍稍的放在母親的背部安撫她,但卻又不知為何的做罷。腦海裡的聲音不斷告訴著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誤的,是自己害死了父親,自己就是殺人兇手。
H接近崩潰的抱著自己的頭,接著不引人注的躲到了車庫的廁所裡頭。他一個人坐在冰冷的馬桶上,不斷搔弄著自己的頭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地步呢?
我並不想給任何的人添麻煩,也因為如此我選擇了孤獨不與人接觸的生活。但為什麼還是有人為了自己而死了呢?
為什麼那些人要將自己死去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呢?
既使那些來參加喪禮的人什麼話都沒說,但那些人的眼睛全都告訴著自己是我把父親害死的。
為什麼會如此複雜?為什麼那些東西逃也逃不了?
H想起了從前的他,那個將自己名字寫在那件白襯衫的男孩。那個人現在在哪裡?是否還在找尋著偷走名字的自己?
"我會一直保護你的。"那個男孩老是這麼對著H說著。而H也深深相信,就算這世界持續如此的崩壞,那個他也會在會危險的時候拯救自己。他會拯救整個世界,然後自己也會被拯救。
H從前曾經認為自己能夠成為那樣的男人,那個強壯,自信,聰明又狂妄的男人。但一切都失敗了,成為他的計畫在大學時期終結,自己仍然是自己,不管到了什麼樣的地方,自己都只有被人忽視與鄙視的能力而已。
在大學的時候不管自己再怎麼想要變成那樣的男人,但卻不知怎麼的感到無能為力。雖然口裡試圖想要說出一些只有那男孩才會說出的話,但卻到最後只能啞啞無語的退開。於是那個人,那個名字在自己的心中緩緩的消失,而H又變回了原本那懦弱的模樣。
只要不與人接觸,就不用感受到痛苦了。於是那時的H自己這麼解釋著屬於自己的藉口。
這是這樣的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只要不與人說話就不會給別人添上麻煩了。那時的H是這麼思索的。
他放棄了成為那個男孩,於是將自己關進了無止境的黑夜裡頭。他開始逃避所有這世界上的一切,除了最低需求的進食外,所有的時間都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H將安眠藥當作這世界最後的底線,因為只要睡著了,所有擾人的東西都會消失無蹤。
夢裡的世界是多麼的美妙,多麼的有趣刺激,在夢裡自己是所有人愛戴的對象,自己可以是南非雇用的狙擊手,自己可以是騎著白馬的王子,甚至恐怖故事裡頭的鬼怪。自己可以是任何自己想要成為的東西,任何天馬行空的事情都有辦法實現。H的夢中常常看見那個男孩,然後他們兩人又回到了小的時候。兩人開心的笑著,就好像長大是一件遙遠不存在的事情。
但是身體像是時間的同夥,一點一滴的將自己推往成人的世界當中。H不想長大,他一點也不想面對那擾人的一切。但是時間到了,年紀到了,身分證上書寫的文字告訴你必須成為所謂的大人了,於是一切開始變成黑白色的照片,一點一點的剝落在冬季的冷風當中。
"只要按下那送出鍵,一切就能夠提前結束。所有的責任,所有的壓力,所有的負擔全都可以拋的一乾二淨。"腦海中的聲音對著H說著。
只要按下那個送出鍵,只要有勇氣按下那個送出鍵。
"H?你在裡頭還好嗎?"門外的W敲著門問。
"阿,恩。我沒事。"H慌張的回答,接著連忙站起身來將廁所門打開。
"我看起進去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出來,所以有些擔心。父親的事情你不用擔心,B都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
"是嗎‧‧‧"
自己呢?除了自私的困擾著自己的問題外,還要給別人添上多少麻煩!
"我跟你的母親說過了,如果你想離開的話已經可以先走了。要不要我順便載你一程?"W問。
"母親說我可以走了嗎?"
"恩,因為接下來也沒什麼事情了。我想你應該也很想離開這個地方吧?所以就自作主張的幫你問了。"
"想離開嗎‧‧‧"H突然望向遠方的自喃著。
"哎呀!是我多管閒事了嗎?"
"阿,不。謝謝你。"H這時才回過神來的對著W說。
W微微一笑,接著又說"我感覺你最近改變很多了,每見你一次就越覺得你改變了很多。"
"不‧‧‧"
"真的!以前的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那麼多的話的,但現在的你整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看,不是也從家裡到了這裡來了嗎?"
是阿,以前的自己絕對沒有勇氣與別人說上這麼多的話,而且從前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會離開家中這麼久的。
W笑了笑。"所以說人要做的話絕對能做的到的,千萬不要小看自己!"
不,這種感覺並不是那種正面的情緒。H在心中清楚的分定開來。
如果硬要說此刻H心中的感覺的話,那就像是自己的一切好像正在緩緩的消失一般。只不過那消失的東西是負面,好比一面一面的自己所營建起來的土牆被完全的摧毀。但是那力量過於強大,也許會連自己都完全毀滅。現在的H就像是被拴在鎖鏈上手足無措的小狗,無力的等待著陌生的主人出現。
"走吧,讓我載你一程。"W說完就硬是拉著H一起上了車,H什麼話也不能說的只好跟著W,就這麼上了W的車上。
W的車上有著淡淡的清香味,冷氣口前還有一個小小的直昇機玩具。W發動引擎接著將暖氣打開,那小小的直昇機機翼就這麼隨著出風口而轉動了起來。H著迷似的看著那不斷轉動的螺旋槳,胸口突然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揪了起來。那沉悶的胸口突然讓H感到無法呼吸,他深呼吸了幾口,接著又回復了正常。
"會難過嗎?"W一邊開著車一邊問著。
"恩‧‧恩。"H支支嗚嗚的回答。
"是嗎。"W一副若有所思的說。
自己並不清楚心中的情緒是否是難過,更確切的應該說,對於父親的死去H依然感到有些模糊的感覺。父親真的死了嗎?雖然人真的死了,但為什麼感受不到任何的失去呢?並不是對父親毫無感情,難道自己真的比想像中的還要那樣的冷血嗎?
"如果不會難過會很奇怪嗎?"H低著頭問著。
"恩,這我也不知道。"W微笑的回答著。
"不過,也許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不是嗎?"W又說。
"更重要的事?"
"恩,更重要。也許是因為那更重要的事情在你的心中占去了所有,所以你在當下才無法感到難過吧?因為對於死感到陌生,對於消逝的事物感到模糊,所以才會將心中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取代那些情緒不是嗎?"W說。
"是‧‧‧這樣嗎?"
"恩,鐵定是的,不然H一定也會像個正常人一樣為父親的死去感到悲傷的喔。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你的心中,也許是偉大的事情喔。"W說。
"偉大嗎‧‧‧‧"
"恩,一定是的。只要努力的話,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心中想要成為的英雄的!"W微笑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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