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30日

死亡遊戲146

死亡遊戲146

記得還很小大概十歲的時候,我的爺爺過世。所有的家人全部都聚集在一起,我的母親異常的冷靜,而我的父親正為失去自己父親而悲慟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完全全的無法哭泣。當所有的親屬正在棺木前大聲大聲的哭喊時,我卻感到一股超越現實的感覺。

那個人死了?那個人真的死了嗎?

爺爺的外表就像是沉睡了一般的安穩,外表什麼傷痕都沒有,連死去的痕跡都找不到。我很想要隨著那些人一起大哭著,但是不管我怎麼擠我都無法讓淚水從眼眶中溢出。

爺爺死於一個喝醉酒開車的人,我印象很清楚,那個肇事者一臉悔恨著跪在靈堂前面。他的臉色慘白,什麼話也不敢說也不敢動。所有的親屬都對他抱著仇視的眼神,當然這樣的反應對於他來說也必須完全的接受。

年紀只有十歲的我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連為什麼這個從沒看過的人出現在爺爺的喪禮也搞不懂。

"媽,他是誰?"我記得我拉著母親的衣角問著。

"他是殺死你爺爺的人。"我的母親這樣回答著。我記得那時候的我心中並沒有憤怒,反而是為什麼或者是什麼意思多於悲傷。於是我又問著我的母親為什麼那個人要殺死爺爺。

母親沒有回答我,也許他認為這樣年紀小的我不應該知道如此的事情。我看母親沒有回答我,我只好默默的離開。

當天晚上我仍然搞不懂為什麼那個人會出現,而我在爺爺的喪禮上也仍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出。我感覺到我的父親對我感到不滿,但是年幼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原因。我一樣的看著卡通,一樣的笑著。父親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在自己的房間裡。

為什麼那個人會如此的悲傷?是因為失去了自己的父親的關係嗎?那是代表著當我的父親死去時,我也會感受到同樣的情緒嗎?

我完全無法體會那樣的悲愴,我所思考的並不是那已經逝去的靈魂,而是死亡的本身,還有所有齊聚哭泣的人們。對於自己的格格不入我感到奇怪,為什麼只有自己哭不出來,為什麼別人都可以輕易的對於死亡感到悲傷,而自己卻什麼都無法做。

"媽,爺爺死了嗎?"

"恩,爺爺去天堂了。"我的母親說著。

"天堂?"

"恩,那是人死掉會去的地方。死掉的人會去那邊過著更美好的人生喔。"我的母親說著。

"那為什麼大家還要哭呢?"我問

"因為失去是很痛苦的事情阿。"母親摸摸我的頭。

隔日依然所有的親屬再度聚集再一起,我仍然哭不出來。失去是很痛苦的事情這句話深刻的印在我的腦海裡,因為我沒有感受到那失去的痛苦所以無法哭泣嗎?十歲的自己這樣想著。

當天進入尾聲的時刻,所有的人包含那個肇事者給了爺爺上香。接著屍體被送上了車,隨著那車的後方有一台一台的大車還有一大群人跟在裝著爺爺屍體的車後面。我跟母親和父親做在那靈車上不停的往後望,那對我還說就跟節慶一樣的熱鬧。有些車大聲的演奏著奇妙的音樂,有些跟在車後的人大聲的哭泣。我仔細看像那些哭泣的人,是我從來也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媽,那些人是誰?為什麼他們也要哭。"我在靈車上問著母親。

"那些人也為爺爺的死在難過阿。"母親說著。我喵像父親,他依舊什麼話也沒有說,臉色鐵青的直視著前方。但也因為如此我感受到了父親的憤怒,那種壓鬱的憤怒很真實的傳達到了我的心中。我不敢再說話。

既使不敢說話,心中的疑惑更是加大。為什麼連不認識的人都可以為了爺爺哭,而身為孫子的自己卻怎麼樣也哭不出來呢?而為什麼去了天堂的爺爺既使會過著美好的人生,大家還要為了失去他而哭泣呢?那時候的我根本就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懼,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死亡就跟沉睡了一般的寧靜,只是永遠不會醒來罷了。對於父親還有母親,自己一點也搞不懂。為什麼會感到那樣的痛苦,自己一點也感受不到阿。

當天將爺爺的屍體火化之後我們回到家中,我在吃過晚飯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躺在床上依然思考著哭泣與死亡這兩件事,如果失去時就必須要哭泣,那麼沒有哭泣的自己是不是就沒有失去呢?自己沒有失去爺爺,因為自己哭不出來。是這樣的一回事嗎?如果自己也睡著了,是不是也會在也起不來?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萬一睡著了就等於死了,對於十歲的自己認定了這樣的事情。我一直強忍著睡眠,一點也不敢閉上眼睛。

隔日自己昏昏沉沉的,但是卻一點也不敢睡著。人的意志力其實很強,只要努力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我並沒有告訴母親自己所害怕的這件事,也沒有說出自己整夜沒有睡覺的事實。我只是乖乖的跟著父親和母親去了一個又一個的地方為爺爺弔念。父親依然的在悲傷當中,連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我看著這樣的父親,心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無法哭泣所以惹他生氣了。但是卻又不敢問著那樣一臉鐵青的父親,我只好拉拉母親問著。

"爸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哭所以在生我的氣?"我的頭腦依然昏沉的問著。

母親驚訝的看著我,好像某人從我的嘴巴中說出了話來。"當然沒有,你爸爸也是因為失去所感到痛苦,不是H的錯。"母親這樣說了出來。當下自己輕鬆了不少,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生氣那自己就沒有危險,十歲的我自己這樣想著。為什麼那時會有那種成熟的危機意識,就算自己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也還是無法搞懂。對於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孩,那所思考的複雜度已經遠遠的超越了十歲所應該有的想法了。


我在晚上依然不敢入睡,自己已經一整天都沒有闔上眼睛。身體感到沉重,但是意識卻不斷的告訴自己如果睡著了就會死亡。自己對於自己如此懼怕死亡本身感到訝異,因為對於別人的死一點也感受不到悲傷,卻對於自己會死這件事感到恐懼。我在半夜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臉頰,試著讓每每快要睡著的自己清醒。當然我還是沒有跟父母親說出任何的一句自己的遐想。

大約到了凌晨三點,我因為快要受不了兩天仍未入眠的睡意,所以決定走到樓下的冰箱裡喝一杯牛奶。

當我走出房間時,我看見了樓下的燈光依然亮著。二樓連接一樓的樓梯間有著細縫,如果將身體倒臥可以清楚的看見一樓發出光源的客廳。於是我將身體倒臥著潮像那細縫中,與其說好奇倒不如說是害怕著父母親知曉還未入睡的自己。客廳的燈光微微亮著,父親與母親就坐在沙發椅上。我下意識的縮了回去,不敢讓他們發現自己。

"父親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母親說著。

父親仍然沒有說話,但是可以看見他臉上剛哭泣過的痕跡。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泣,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中散開來。也許是因為父親總是表現出嚴格的樣子,身為獨子的我從來沒有看過父親笑或是悲傷。父親總是很嚴格的對我要求著,而就算一同出遊時,也是一臉嚴肅。

"你要多關心一下H,他的腦袋裡總是胡思亂想的。"母親說。

父親抬起頭看著母親,毫無表情。接著他說"誰管他,我自己才剛失去自己的親父阿。"

"你怎麼這樣說,他可是你的兒子。"

"難道我沒有權利在我的父親死去的期間擁有一點點的自私嗎?"父親的音量變大。

"我有這麼說嗎?我並沒有責怪你阿。我只是要你多關心H一點阿。"母親說著。

"那個小子在喪禮上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他是不是感到難過我都不知道。他大概以為這是在玩遊戲吧。"

"你怎麼說出這種話!"母親給了父親一個耳光。

我的全身僵硬,一股冷冽的感覺從背脊躦了上來。母親在騙我,她說著父親並不是因為我沒有哭而生氣。但是父親是因為我而在生氣,他因為無法哭泣無法感受到失去的自己而憤怒著。那張鐵青的臉並不是因為失去自己親父而感到難過,而是對著無法感受悲傷的自己而憤怒著。

父親站了起來打了母親,母親哭喊著。接著他抓著母親的頭髮,母親不斷試著推開他。兩人開始扭打,但是父親的力量過大,母親根本就處於挨打的狀態。花瓶因為推擠而撞擊地面,母親不斷的拿著東西扔向父親。這兩個人是誰?這兩個我從沒見過的人是誰?

是我害的,是因為無法哭泣的我害的。但是我哭不出來,我真的哭不出來。

母親對著父親怒吼,父親像是感染了狂氣一般的追打著母親。母親不斷的竄逃,一邊拿著手邊的東西扔向父親。父親整張臉塗著憤怒的紅,冷冷的逼近母親然後將他摔在地上。

我想到了那陷入沉睡的爺爺,還有不停哭泣的親屬。後頭的車上不認識的人演奏著奇妙的音樂,還有人跟隨在後哭泣著。所有人都在悲傷,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能夠感受到失去的痛苦,除了我之外。

轉眼間自己已經衝下了樓,站在那兩個自己已經不認識的人面前。

父親停了下來怒視著我,母親跪倒在地上哭泣。

我沒意識的衝了出去,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腳步。我飛快的跑著,不停的跑著,在凌晨三點的馬路上跑著。我不要跟別人不同,我不要。死的念頭在十歲的自己心中湧起,那種不可被否定的執著還有那已經不再是自己熟悉父母親的畫面在我腦中不斷重複又重複。

我再也不要去相信任何的人,我再也不要輕易的將自己坦露給別人。

我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我認為自己就會這樣孤單一個人,開始一個人的生活。我要自己活著,我要想辦法自己活著。只有自己可以相信,只能相信自己。我不斷的跟狂奔的自己說著。

半夜的路上半個人都沒有,我的腳步意外的輕盈。睡意早已完全散去,腦海裡的父親是仇人,那是傷害生母還有自己的仇人。母親欺騙了我,母親騙我父親不是因為我而憤怒著。

不知道跑過了多少條街,多少條馬路,我踏到了一個水溝蓋而整個人跌倒在地上。身體感受不到疼痛,那擦傷的傷口正在微微發熱著。我不為何的開始笑了起來,瘋狂的笑著。隨著笑聲,眼眶溢出了一顆顆的淚珠。我不停的大笑,一直笑著。連自己也無法停止那樣的笑聲,眼淚無法停止。一切崩潰,我不斷又不斷的崩潰。倒臥在地上的我站也站不起來,瘋狂般的笑著與哭泣著。

原來是如此,原來那一切都是謊言阿。原來父親是如此醜陋,原來母親是那樣的醜陋。那個像禽獸般扭打的他們才是真實阿。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根本就是我自己的錯,一切都是因為我跟別人不一樣,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無法一個人活著,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阿。

我不停的笑著,不停的笑。不停的哭著,無法停止。陷入沉睡的爺爺,還有不停哭泣的親屬。後頭的車上不認識的人演奏著奇妙的音樂,還有人跟隨在後哭泣著,扭打彼此的父母親,全都混在了一起。所有的意識全都像是漩渦一般的旋轉了起來,那發熱的傷口此時開始發出劇痛。那一瞬間,自己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心中某種東西在那時改變了。隨著那發痛的傷口,不斷不斷刺痛的心臟斷裂。感到一股強烈的睡意,嘴上仍然不停的狂笑著。

睡著吧,如果就從此無法醒來似乎也不錯。十歲著自己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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