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9日

音符

音符

她總是一個人在四點四十五分時出現在公車站。

我的工作因為是漫畫家的助手,所以時間很不一定也很自由。不過不管有沒有工作,我還是會在早上的時候到工作室裡。就算沒有工作,也會在工作室裡幫老師畫一些其他的工作。老師曾經是當紅的連載漫畫作者,畫風主要都是畫一些爆笑的四格漫畫或是中短篇的作品。目前雖然沒落了,但是因為畫風細膩,所以還是常常有一些雜誌或是出版社邀稿。老師雖然很不喜歡幫別人畫一些他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但是為了生活還是沒有辦法的接下那些工作。

"插畫真令人厭煩阿,別人老是對你囉哩八縮的,辛辛苦苦畫好的原稿,交出去的時候又被退回來。明明都照著他們的意思畫上去,但是他們總是要一改再改。我可曾經是當紅的漫畫家阿,真是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懂不懂我的漫畫。"老師總是這樣發著牢騷,但是發完牢騷還是乖乖的繼續工作。

我是老師唯一個助手,算一算也跟了老師五年多了。從他當紅時整個工作室擠滿了助手貼著網點到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有時候還是會為老師感到嘆息。老實說自己也沒有很喜歡老師的作品,說穿了就是在四個格子內畫了一些通俗的笑話罷了。當初會到老師這裏來工作完全是意外,但是因為自己也習慣了這樣的工作,所以要我另外找工作自己也嫌的麻煩。所以就這樣一待就待了整整五年的時光了。

"K,這份工作給你做算了。反正就算不是我畫的他們也沒有關係吧?"老師在掛上電話後對著我說,眼睛一邊看著電視機上的連續劇。

目前這個工作是要幫一個少女雜誌畫星座專欄的內頁,因為每個月雜誌都會出刊,所以算是一份難得的固定工作。但是這本少女雜誌為什麼會找上曾經畫著爆笑四格漫畫的老師,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總而言之,老師接下了這個工作,而現在又要將這個工作硬是推給我。

"老師,你別開玩笑了。要是我畫的話一定會被退稿的。"我說。

"反正也無所謂吧,他們才不會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懂漫畫,對於漫畫他們也只知道手塚治蟲吧。你都跟了我五年了,畫技多少也有進步不少了。就試試看,不行就算了。反正鐵定不行的嘛。"接著老師對我揮了揮手,表示他要回去睡他的大頭覺了。

"別鬧了,老師。要是不行可是損失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喔。老師不是每天哭喊著自己都要沒錢了嗎?要是不好好工作可是會真的死掉的喔。"我說。

老師沒有理我的走回自己的臥房,自己在嘴巴裡喃喃自語的說著"要是真的死掉就好了。"

所有的喜劇都建築在悲劇上,反之亦然。所以畫著被大家接受的爆笑漫畫,其實我想老師自己心裡是非常悲觀的一個人。我對他的作品印象最深刻的一篇就是讓他登上周刊連載的作品。

那四格大概是在說一個人失業,失去自己所愛的人,接著自己的財產又被一個蒙面的舞孃妓女騙光,最後流氓還把他打了一頓。他一無所有的走在路上,因為車子也變賣了,所以只好搭公車。在等公車的時候那個主角忽然看到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簡直漂亮到不可思議。那主角那一瞬間看著那女孩都看呆了,就這樣傻傻的一直盯著那女孩看。主角心裡忽然湧起了要跟那女孩搭訕的想法,因為他自己想自己現在已經悲慘到谷底了。就算現在被這女孩拒絕大概也不會慘到什麼地步了。於是主角走上前準備跟那女孩開口,但是這時公車來了。女孩上了公車,主角也趕緊跟了公車。

"嗨。"那主角對她說。

女孩沒有理他,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表情略顯緊張,主角想大概是因為害怕自己對她有什麼企圖吧。於是主角自己坐了下來,跟女孩表明立場後兩人聊起了天來。兩人乎留了電話,接著開始了約會。不久之後兩人開始交往,交往的過程很順利,最後兩人步上禮堂。

在新婚之夜的時候,女孩將自己所有的行李運送到了主角的家。而主角也開心的幫忙整理他的行李,但就在這時候,主角忽然發現了箱子裡裝著奇怪的東西。他將那箱子裡的東西拿了出來,自己忽然下了一大跳。因為那箱子裡裝的是那個將他所有錢騙走的舞孃面具。然後結尾說著"搞什麼鬼阿!"之類的話。

我有點忘記這篇的名字,但是老師的作品就大概是像這種類型。寫實的描寫社會上發生的一些微小有趣的事情。

因為老師接下這個案子而又將這案子推給了我,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開始畫。一開始的時候還要裝做這是老師的作品來向雜誌社溝通,不能裝做太了解,也不能過於凸顯自己的畫風。而其實工作的內容很簡單,就是一般的少女雜誌。只要在他們的星座專欄上畫下一些符合他們所找的星座專家的預言就可以了。

"請老師將下個月份的插圖在十五號以前寄來。"雜誌社的傳真這樣寫著,還附著星座專家所預言下個月的文字。

我看了看,已經到了五月份了,忽然有一種時光飛逝的感覺。

我一如往常的在四點十五分的時候到達公車站,並不是因為沒有辦法開車,而是因為想要看見那個女孩。不知不覺這已經成為我的習慣了,離開工作室接著到公車站等待女孩。自己不盡苦笑了笑,因為這樣的自己彷彿就像老師那篇漫畫裡所形容的主角一般阿。只差了沒有上前攀談而已。

女孩準時的在四點四十五分時出現,他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的長大衣,配著一雙土黃色的高跟鞋。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左右臉頰上有著輕微的紅色,非常適合她。頭髮及肩,染了淡淡的咖啡色,一種很自然的捲髮,不會太過於庸俗,也不會太過於平凡。耳朵上掛著白色的耳機,嘴巴不自覺的跟著耳機裡的音樂嘟嚷著。我忽然對於他所聽的音樂感到好奇,但是卻又不敢上前詢問。也許是因為那漫畫的影響,我總是覺得如果我上前攀談,一切的完美就會崩壞。於是我假裝自己看著女孩手邊的公車時刻表,試著在這樣的距離裡看自己是否而夠更了解一點他的一切。

我與她的距離只有一公尺這樣遠,她仍然嘴裡哼著歌曲,一點也不在意距離她這樣近的我。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她的嘴裡發出這樣微妙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感覺很奇妙,好像某種從不存在在這世界上的生物所發出的聲響。我無法說明那聲音是美妙還是怪異,那聲音就像是脫離世俗所能理解的範圍中所呈現出的結果。在這世界的大圈圈外的一個小細點,不屬於任何的類別,無法對那樣的聲音貼上標籤。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她持續的哼著歌,我將那音符牢牢的記住在自己的腦海中。接著我走離了公車站,步行回家。

一邊走著,自己很確信自己已經被那奇妙的歌謠所吸引住了。那音符就像是符咒一般的纏繞在我的腦海中,讓我無法忘記。不論什麼時候,那音符都在我的腦裡自動的響起。我無法入眠,對於那女孩的吸引力,目前那首歌更讓我感到迷炫。整整在夜裡的床上翻滾著,滿腦子都是那些奇妙的音符還有那女孩的身影。我很肯定自己對於那女孩之間並沒有愛,只不過是因為心中的某個畫面忽然的吻合罷了。如果要說是喜歡也不算是喜歡,只不過好像在欣賞一個美麗的東西罷了。那女孩的一切都很完美,至少目前是如此。每一天她出現時的樣子都讓我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但是也許就如我說的老師漫畫的影響,總覺得跟她攀談後那完美就會毀滅。

"老師,你對歌熟嗎?"隔日我在工作室裡忙著畫著雜誌的插畫,而老師正在電視機前面看著電視連續劇。

"還好,怎麼了?"

"你有聽過一首歌嗎?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我哼著歌。

老師轉過頭看著我,接著他說"阿,好熟阿。好像在哪裡聽過。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對吧?"老師回答著。

"對阿,你知道不知道。這個旋律已經讓我一整晚都睡不著了。"

"阿,好熟。我確定我聽過,但是是什麼歌卻想不起來。阿,怎麼搞的。"接著我們兩個人陷入了這音符的地獄當中,在工作室的整整一個上午,我和老師都不停的哼著這首歌。我是因為女孩,而老師是因為回憶。

我將下個月份的插圖完成,想了想反正也沒有事情,就決定親自送到雜誌社一趟。這麼做也可以省去等待改稿的時間,反正雜誌社他們從來沒有一次讓插畫家第一次就結束的。如果我親自送去,就可以當面知道要改的內容,這麼一來工作時間就可以更密集一點。

"您好,我是送來老師下個月插畫的原稿。不知道可不可以跟編輯長見個面。"我在櫃台等候著,接著編輯長走了過來帶我到了會議室。

"怎麼不寄來呢?何必多跑一趟?"編輯長說。

我對編輯長道了歉,接著說"因為老師堅持,所以就要我親自送來。"

"是認為我們改來改去很麻煩吧。"編輯長諷刺的說著。

"阿,不。絕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希望不要讓雜誌社等待罷了。"我趕緊接了下去圓了場。

編輯長接過原稿,然後嘴裡說著"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我已經很習慣這樣的對話,以前在漫畫連載的時候,也是由我將原稿送去週刊的。人很奇妙,既使知道真相,但是卻也彼此維持著那樣緊繃的關係。就好像走在滿是人群的路上,人與人之間就是下意識巧妙的閃過對方。我從來沒有看過人和人撞在一起過,也許這個道理也跟那微持緊繃的本能是一樣的吧。

"這次意外的很好阿。"編輯長說。這個月份因為預言了有關愛情的內容,我想也沒有想的就把那公車站的女孩畫了下來。畫中的那女孩穿著同樣的白色長大衣,同樣的土黃色高跟鞋,耳裡同樣的放著耳塞,嘴巴同樣的在哼著歌。

"是嗎?"我驚訝的說,這種情況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對阿,很符合下個月的主題。該怎麼說呢?感覺很溫暖,讓人有種戀愛的味道。連我都不禁的想問這女孩在聽著什麼樣的歌曲阿。"編輯長說。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自己忽然下意識的哼起了那女孩耳機裡的歌。當自己哼出音符的同時,自己也下了一大跳。

編輯長笑了起來"怎麼?是這首歌嗎?"

"阿,不。我隨便亂哼的,因為某些緣故,這首歌一直在我的腦裡出現。不過我怎麼想也想不起歌名,編輯長,你知道這首歌嗎?"我說。

"你在哼一遍。"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阿,好熟阿。我在哪裡聽過呢?我確定我知道這首歌。阿,怎不起來。真是的。"編輯長看著天花板說著,她一臉苦惱的想著。

"對阿,很熟悉,但是怎麼樣卻也想不起來。"我附和的說。當然我無法告訴她真相,因為我只不過是在公車站聽見了那女孩嘴裡哼的歌罷了。在之前,我壓根也對這首歌沒有任何印象。

"哎呀,真是煩人。想不起來真是煩人阿。"編輯長說著,一臉的表情就像是說著為何要告訴我這樣麻煩的問題。我當然沒有說什麼,畢竟先問出問題的人的確是我。

"不好意思,讓你麻煩了。"我硬是擠出了微笑說著。

"反正,總而言之,這次的插畫原稿這樣就好了。請老師上色後,這禮拜前寄過來吧。"編輯長斜眼看著我說。我沒有說什麼話,只將原稿放回資料夾中,對編輯漲道別後就離開了雜誌社。

走出雜誌上的同時心裡還是不停的哼著那首歌,下午的陽光溫暖的照射在人行道上。路上沒有許多的人,不過這也是因為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吧。我輕快的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毫無顧慮的哼著歌。反正也沒有人會管我,就算是在尖峰時刻的人群中哼著歌也沒有人會理我吧。之所以我們不這麼做,只不過是怕丟臉而已。害怕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害怕自己的突出。但是內心深處卻又希望自己與眾不同,如此就這樣不停的和自己拉扯著。想一想,人類還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

我看了看錶,時間就要到了。馬上就要到四點四十五分了,我只剩下幾十分鐘的時間。我快步的走著,心裡不停的哼著歌,腦中只想要見到那個女孩。我又看了看手錶,不顧形象的跑了起來。不知道為何自己這樣執著的每天都要見到那女孩,但是如果沒有碰到面,就是會感到心中的某一塊部份的不完整。我快速的跑著,又看了看手錶,已經四點三十分了。公車站就在不遠處,於是我咬緊牙根的拼命衝刺著。到達公車站的時候已經是四點五十分了。我失落的喘著氣,沮喪的抬起頭看向遠處的站牌。

那女孩還在,那女孩還在,我心裡這樣狂吼著。我的嘴角不知為何的上揚了起來。那女孩還在那裡,他並沒有上了那班公車。我開心的好像找尋到了寶藏,不知為何的笑了起來。手上還有著那畫著她的原稿,我緊緊的抓著,就那樣緩緩的走向她。我忽然決定要上前跟她攀談,也許是因為她超出了她預定的行程。這樣的事實讓我感到我與她也許真的有一些關連,而那樣的想法讓我有了勇氣上前與她說話。

我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她。她還是依然那樣的美麗,那淡咖啡色的頭髮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她依然聽著自己的隨身聽,好像與世隔絕一般的哼著歌。忽然我的手機響起。

"喂!K。"是老師,老師的語氣不知道為何的著急著。但是我一點也不受影響,我眼前有著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想起那首歌了,是不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老師說著。

我忽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感覺,並不是那種生命的危險,而一種不知為何的危險。

"那是某某某的某某歌。"接著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歌曲的聲音,我清楚的聽見了那歌手唱著同樣的一首歌。那女孩看著怪異的我,一個拿著電話卻不說話的男人。我趕緊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背對著那女孩。就這樣聽著電話的那一頭所傳來的歌曲。沒錯,一模一樣。就是這首歌。沒錯。

"對吧。我找了好久,終於想到了。你不用謝我。"說完老師掛上電話,留下我一個人獨自的站在原處。

我轉過身看像那女孩。忽然間那女孩在也不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而那在午後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頭髮也不在閃耀。不知為何的她原本美好的一切都在那個謎題解開的同時消失了。她變成了一個很普通的女人,一個很普通的活著很普通正在等公車的女人。我走離公車站,拿出手機。將那首歌的歌名和歌手透過簡訊傳給了編輯長。接著我拿出原稿,又看了看。隨手就將它丟進了路旁的垃圾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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